◆《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有人曾询问我:“在日本旅居多年,东京的众多公园中,哪一处最得你心?”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北京市的北海公园。”话音未落,我便意识到这回答显然偏离了话题,于是连忙补充说:“其实,东京都内的日比谷公园也是我心头所好。”
当下的日本,在叙述历史时往往喜欢有所取舍,即便是谈及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声名显赫的日比谷公园,也倾向于强调其作为东京乃至日本第一座欧式公园的风光,1903年(明治三十六年)的开园,以“洋花、洋乐、洋食”这“三洋”为亮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如此算来,日比谷公园即将迈入其130年的悠悠岁月。然而,它的诞生并非单纯是对“洋化”的追求。回溯至江户时代,这里不过是江户城外护城河的一部分,四周环绕着大名们的府邸,是权力与地位的显赫标志。这片土地既承载着江户城的坚固防御,也孕育着贵族文化的细腻芬芳。然而,时光荏苒,那些藩邸逐渐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从明治四年(1871年)至明治二十一年(1888年),这里又化身为日本陆军的操练之地,见证了日本近代军国主义的崛起与膨胀。直至明治二十六年(1893年),东京市政府才从军方手中购得这片土地,原本打算将其作为官厅的聚集地。但因地质条件的限制,这个计划未能如愿,转而决定将其打造成为一座公园。有人评价说:“这一决策,不仅彰显了当时东京市政府对市民生活品质的关怀,也预示着日本公园文化的新纪元。”对此,我虽心有敬意,却也不免有些保留意见。若是在当今这个环保意识高涨的时代,将一块“废弃之地”改造成“公园”,恐怕绝非易事。
值得一提的是,从提出建园构想至正式动工,整整历经了十年的漫长岁月,期间多个设计方案均未能获得通过。最终,在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留学德国的“海归”本多静六所设计的日比谷公园方案脱颖而出。该方案以德国公园为蓝本,同时巧妙地融入了日本的特色景观。本多静六也因此被誉为“日本公园之父”。次年,即明治三十五年(1902年),公园的建设工作正式启动,并于翌年6月1日正式对外开放。
这座百年公园,自然承载着百年的沧桑历史。漫步其中,我不禁思绪万千。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这里曾是日本近代第一任首相伊藤博文的国葬之地;大正十二年(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这里又成为了灾民们的避难所;昭和三十五年(1960年),公园内的日比谷公会堂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刺杀日本社会党委员长浅沼稻次郎的事件;上世纪60年代后半期,这里又见证了大规模反对美国侵略越南的集会;进入21世纪后,这里更化身为“过年派遣村”,为那些城市中的失业者送去温暖与关怀。这里,既有过血腥与悲痛;这里,也有对和平与美好的深深祈愿。
而我最为钟情的,莫过于公园内的“松本楼”。这并非因为它是日本历史上法国餐厅的先驱,而是因为“中国革命之父”孙中山先生曾在此与宋庆龄共结连理。时至今日,松本楼的入口处仍摆放着那架见证了他们爱情故事的钢琴。走出松本楼,不妨移步至公园内的“心字池”。这是江户时代遗留下来的珍贵古迹,其独特的心形设计寓意着爱情与和谐。如今,这里已成为网红们争相打卡的热门之地。
从江户时代的藩邸错落有致,到明治维新的洋风洗礼,再到如今的都市绿洲,日比谷公园如同一部厚重的历史长卷,缓缓展开在我们眼前。它见证了日本数百年的风云变幻,也承载着无数人的欢笑与泪水。(2024年12月10日写于日本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