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在雪域军营写下蓝色的青春
贾倩
都说青春有很多种样子，我庆幸我的青春是蓝色的，是那种一眼望不到边、蓝到心底的天空蓝、高原蓝。
20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的季节，吹着贵州湿冷的风，17岁的我剪去了长发，第一次穿上了部队发的作训服，爸爸帮我打好了背包，坐上绿皮火车，从多彩贵州金筑奔向天府之国蓉城，也从一名女娃儿转变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的一员。
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我是最后一批离筑的新兵，火车时间是下午三点，目的地成都。背着背包，提着迷彩包，我被接兵的王连长安排成了排头兵，队伍虽不算整齐，步伐也不矫健，但却是我第一次体验什么是部队的纪律，什么叫部队的集结。我跟妈妈、外婆相拥而泣，爸爸只是一边抹着眼泪，小叔跟姑妈也是不断地叮嘱。那一刻，站台上稀里哗啦、哭声一片，这些舍不得分别的泪水，代表的不仅仅是亲人们对我们奔赴军营、挥手离别的不舍，更多则是对今后的牵挂与祝福。
那一夜，在硬座绿皮火车上，我们都睡不踏实，看着窗外黑黢黢的一片，对自己说了很多话，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但是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担心训练辛苦自己受不了，害怕不懂规矩被老兵欺负。不过我也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到部队就是要接受锻炼，两年的服役期，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想来，当初的忐忑不安和满心憧憬，如今都已成了自己最美好的回忆，真的恍若隔世。就算二十年过去了，我也还时常梦见自己回了部队，到处找暖水瓶打开水、穿着常服走在营区、集合出操、第二天要保障飞行……这些曾经每天的必修课，现在却成为了我最向往的。现在回想起来，时间确实过得很快。
刚到部队的第二天，早餐是馒头稀饭鸡蛋咸菜，对于习惯了早餐粉面的我来说，简直难以下咽。5分钟吃饭时间，要吃完两个大白馒头，一碗热滚滚的稀饭，还不能浪费，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吃的，只知道吃完后走在队伍里，一直在打嗝。时间长了，就习惯甚至是喜欢上了那个大白馒头。我记得，有一回班长的同年兵来看她，我们几个人还偷了四五个给她带回班里，因为班长的同年兵想吃。那个老兵跟我们说，以后我们下了连队，也会跟她一样想念新兵连的馒头。确实，之后的几年虽然在西藏部队，天天也有馒头吃，但总是感觉没有新兵连的馒头好吃，吃不出新兵连的那股味道。其实，馒头还是那个馒头，想着的就是那份独特的无法言说、难以忘却的感情。这些年，陆陆续续见了一些新兵连的战友，无一例外，大家都怀念那个大白馒头……
新兵连的故事，不止只有无法忘却的大白馒头，还有女孩子之间独有的小故事。那天是周五，我们班队列会操得了第一名，班长破例答应去服务社给我们买零食。那个周末，突然就觉得食堂的大白馒头不香了，因为好吃的零食买得太多，到了周日收假也吃不完，就只能放库房存放，下次再吃指不定得等多久。记得当时，我们都在整理内务，打扫卫生，彭娜一个人蹲在角落大口大口地吃着黄油派，喝着优酸乳。邓雪娇打趣地说道“彭娜，赶紧点，别吃了，马上检查内务了，你吃了那么多，一会撑死你，哎哟喂，你还喝优酸乳……”“怕什么，一泡尿就没了”她俩的这两句对话，已成为我们新兵连10班的笑谈。直到今年4月，分别19年后在昆明再见到了彭娜，我们都还在聊着此事。
没多久，就要过年了，这是在我们离家到了部队后过的第一个年，尽管没跟家人在一起，但有一群叫战友的同龄人陪在身边，一样喜气热闹。班长请假去超市给我们买了许多好吃的，陆陆续续大家也都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各种包裹，无一例外都是平时在家里爱吃的各种零食。在部队过年很新鲜，文艺汇演、游园会、茶话会、看电影、篮球赛、猜灯谜等各种文化活动，丰富了我们的假日时光，虽然不能随便地自由活动，却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一个年。
可能是从小在家娇生惯养，那时候的我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分享，后来被同班战友排挤，班长还找我谈话。其实大家不是故意不理我，是想让我知道我们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团体、是一个集体大家庭。也是在那一天，我去西藏的申请下来了，我从连长办公室回到班里，我一进班里大家就抱着我哭，因为我们都知道分别在一分一秒地离我们越来越近。
新兵连两个多月，很苦很累，让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授衔仪式那天，大家换上了干净的常服，整齐地排列在会议室，连长拿着授衔名单，挨个把全连的名字念出来。随着一声声响亮的“到”，我们这些女孩子终于正式从地方老百姓转变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那一刻，眼里含着泪光，心里却满是骄傲与自豪，骄傲我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自豪我是中国空军的一员。授衔仪式结束，连队还给我们放了假，指导员拿着相机，班长拿着相机，给我们拍了很多照片……
新兵连，每一个当过兵的都必须要经历，时间从两个月到三个月不等，那段记忆，那份新兵连的战友深情，永生难忘。班长就是我们的大姐姐，是我们的领路人，教会我们压被子、叠被子、各种训练科目。有一次一人犯错，全班挨罚，班长罚我们蹲姿，大家流着眼泪，咬紧牙关大声唱团结就是力量。
为什么主动申请进藏，到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接受历练、建功立业?说实话当时的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就觉得既然已经离开家、当了兵，就要离家远一点，多吃一些苦。其实除此之外，我也还有自己的小九九，那就是想躲开大院，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其他的小单位，只有西藏是要通过申请，而且当时大家一听西藏都感觉害怕，几乎没几个人敢去，我们整个新兵女兵连，只有两个人申请了，我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就顺理成章的去了西藏。
其实，到了西藏才是真正开启了我的部队生涯，那个离天最近的地方，湛蓝的天空，成群的牛羊，无数梦里梦回的地方……
不是所有的空军都能接触飞机，也不是所有的空军都能在机场工作，很庆幸我被组织上分配到了机场工作，更有幸是在当时世界海拔最高、规模最大的空军机场执行飞行保障任务，每天亲眼见证、亲手抚摸过那些年保障过的所有飞机，守护着战鹰搏击苍穹、驰骋蓝天。
在西藏，我认识了更多天南海北的战友，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名字，每一张熟悉的脸庞。几年前，自己也想过每年去一个地方，去见一见曾经的战友，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走得太远，就在贵州省内跟云南四川等地，也见了好几个战友。时隔多年，除了岁月在我们脸上留下的痕迹，除了天各一方的时空距离，那份存于心间的战友情却永远不变。只要见面，我们还是我们，只遗憾相见的时间有限，回忆往昔，一起感叹，时光匆匆，岁月短暂。
在部队，男孩子一样的性格，让我有了很多的“哥们”。前几年春节去成都游玩，见到了几个战友，老兵吴刚就跟我妈说了一句话：“阿姨你不知道，我们单位女兵少，她那时候就是个宝，我们都比她大，都拿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疼”。这句看似简单的话语，却道出了那些年身边的大哥哥们对我的真切关怀。
虽说那些年西藏部队的条件还是很艰苦，但是回想起来，总觉得幸福多于艰苦，苦却快乐着！那几年的时间，有飞行任务的时候，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安全、圆满、高质量地保障飞行，任务间隙，在院子里，就是我的快乐时光，一会跑去电影组逛逛，一会又去卫生队聊聊天，不然就在家属院、服务社四处转转，总之没有集体活动的时候，我基本都在到处闲逛，自己就感觉玩着玩着就到了退伍的日子。也正因如此，此后无数的梦里，我都会回想起自己走在营区机关的各个角落。
在西藏过夏天特别有意思，采蘑菇，抓蝎子，挖红参……那时候，每个房间都有一口电煮锅煮方便面，我起码用坏10个，再加上营区院子里野生的鸡腿菇，加之跟炊事班的关系好，还能时不时地整几个罐头。营区离民航不远，那家的肉夹馍是我的最爱，还有藏民多吉家的桃子，一到发工资的时候就跑去稻香园鱼庄吃鱼，一有机会请假去拉萨市区，就像乡下人进城，买不完的东西，每次进当时拉萨最大的商超——拉百超市，不买个五六包提着出来就不甘心。到了周末，有事无事自己也都要去附近的贡嘎县城或者民航溜达一圈。水果店的老板特别喜欢我，每次去都随便让我尝，尝得多买得就多。
当然了，在部队的趣事还有很多很多……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炊事班，最喜欢帮厨，我的人缘相当好，经常因为贪玩忘记去开水房打开水，晚上洗漱的时候，就提着暖瓶去敲同年兵的窗户。在部队时候，买了几十双的鞋子，一到检查内务就发愁，就到处藏鞋子。每次在外场执行任务，最期盼的就是炊事班早点把饭送过来，每次在外场待命一看到炊事班比见了亲妈还亲。每次晕倒必会有人背我去卫生队，卫生队的跟我关系好啊，别人去一般卫生员给扎针，我一去技术不好的都靠边站，赵医生、丁阿姨亲自上阵。冬天输液他们还会用输液瓶灌热水给我暖手。有一次去看炊事班老朱杀羊，兴奋地去帮忙，结果弄得全身羊血不说，满身都是羊膻味，见人就被挤对。还有一次为了一个蘑菇还跟军务股一参谋吵架。天黑以后去偷军需股种的月季，被周助理抓到我还买了包烟贿赂他，从那以后我都是光明正大地去军需股弄花。用刚发的胶鞋在藏民家换了十个藏鸡蛋，拿起电煮锅就开始煮方便面，结果第二天要统一穿胶鞋出操……
那时候的我经常做些蠢事，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除了玩就是玩，天真可爱又幼稚。我最最珍贵的记忆，最最宝贵的经历，最美好的青春都留在了部队，而这却也成了我此生最光辉闪亮的荣耀，比现在受到的任何表彰都自豪。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些往事、那些一个个熟悉的战友，仍历历在目。
今年夏天，女儿去了一趟西藏，有幸去了机关营区大院，看一看她母亲曾经工作生活的地方，她发视频给我看，虽然已经大变样，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但是我相信很多战友都跟我一样怀念，曾经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营区样貌吧，那是承载我们青春、见证我们芳华的地方。
冬天的西藏，每天一过中午就是漫天风沙，每年的11月28号是西藏欢送退伍老兵离藏的日子。我完整地参加过3年运送退伍老兵工作，也幻想过有一天自己退伍的场景，唯一没想到的是我是乘坐民航班机，一个人默默地离开。
兜兜转转，有笑有泪，部队的时光转瞬即逝。因为身体的原因，我服役四年后选择提前退役。
记得离开部队前吃的最后一顿晚餐是饺子，机关灶的战友们知道我第二天一早的飞机，临时决定给我包顿饺子。我依然积极地去帮厨，其间用沾满面粉的手跟战友们打闹嬉笑，然而那天的饺子吃着吃着我就哽咽了，那是我在部队的最后一顿晚餐，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其实我根本不记得那天的饺子是什么味道了，是和着泪水吃下去的，只知道张老兵给我包了一个特殊的饺子，叮嘱我吃完，多吃点，还不断地给我夹菜，大家陆陆续续吃完都走了，只有我吃到最后，也哭到了最后……
第二天一大早，战友们都去出操了，我一个人穿着便装默默地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操场流泪。以前最讨厌出操，经常编着各种理由逃跑，而如今最后一次看着战友们出操，以后的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吧！
也是在那个离天最近的地方，我遇到了曾经的另一半，两颗年轻炙热的心走到了一起。退伍后，我也从女兵的身份转变成了军嫂。然而，由于生活环境、性格差异等多方面因素，并未让曾经的山盟海誓变成地老天荒，反而在生活的琐碎面前变得支离破碎，本就经不起考验的我们最终还是选择离异。2012年，当我以军嫂的身份再次回到我曾经工作生活的地方，然而事与愿违，那个我曾经无数次梦回的大院，那个我曾经依依不舍离开的军营，那个我深爱的第二故乡，在我心里留下了另一种记忆。时隔多年，本不愿再提及这些事，但这是写的自己的事，部队的事，与他也有关，多年后再回想起来，我很平静，不恨不怨更不悔……
那一年，我有幸去到一个叫部队的大家庭，认识了许许多多叫战友的人，辗转从成都到西藏，留下人生中最为光辉的一段美好时光。我深爱着西藏，深爱着我的战友们，更深爱那个叫部队的地方！
那一年，已过去刚好20年，时间真的是稍纵即逝。那一夜犹如今夜一样寒冷，那一夜的绿皮火车上，我从未想过20年后的今天我会如此伤感，如此怀念曾经的那一夜，曾经想过20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现如今却怀念20年前的一切。
不知不觉夜已深，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写过文章，没有动手码字。没有华丽的文字，一字一句没用高科技，全靠自己的心意表达。四年的部队生活，哪里是简简单单几页纸能够诉说完的。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常常爱忆往昔，生活磨平了我的棱角，经历改变了原本单纯的心，唯有不变的是身上留着的那份执着，一如当年那般，时刻准备着……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贾倩：中共党员，贵州贵阳人，1987年10月出生，2004年12月入伍，曾服役于西藏空军95532部队，2008年12月退役后在贵州省科学技术厅工作至今。
作者：贾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