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哲郎觉得相川七濑很有趣,是因为相川的报名表照片,贴的是其他人的照片,而在他面前的相川,还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加上,相川极具破坏力的《岚の素颜》歌声,让织田对她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个早上,大阪东淀川区一户人家又传出熟悉的吼叫声。正是通勤时间,本应出门上学的女孩,正与母亲吵得不可开交。这并非此一家庭最糟糕的一天,事实上,这样的清晨已经重复过太多次。
13岁的相川七濑甚至尖叫了起来,母亲的泪水无法动摇她的怒气。相川不想去学校,为此她已经转学过好多次,但无论在哪所学校,最终都会落到拒绝上学的结局。相川的成绩自然不佳,她在学校也没有任何朋友,而她与百般苦劝的母亲之间,关系已经恶化到不可复加。
30多年后,曾经是九〇年代叛逆摇滚少女天后、如今已有3个孩子,45岁的相川七濑,却决定进入大学就读。而就在今年春天,相川正式成为国学院大学研究所学生。摇滚少女与学校曾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为什么他们双方最后和解了?
相川七濑,一个摇滚少女上学去的故事
相川七濑如何克服了她对学习的障碍与恐惧?这是摇滚少女上学去的故事,这是一个叛逆灵魂如何与自己和解的故事。
时间回到30多年前,相川妈妈已经几乎心死,这个家每天早上都要进行一场「上学vs不上学」战争。但妈妈的想法很简单,女儿是就学年龄,去上学是天经地义。如果这所学校师资不好,又有会霸凌的同学,那么就换一间学校。
可是,妈妈为七濑已经换了许多学校,改变许多环境,七濑却似乎持续地讨厌这样的群体学习环境。她不了解女儿在想什么,做为母亲,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七濑非常清楚母亲的无力感,她也知道,独力抚养自己的母亲很辛苦,母亲当然不喜欢自己变成一个足不出户的茧居族。
只是母亲从来不问她在学校的感受,似乎无法理解女儿在学校与其他同学之间的相处状况,希望她无论如何继续待在学校,好像那是一个安全优良的庇护所,只要一直待在里面,就能无忧无虑——宛如一个永远不会赶人、充满温暖羊水的子宫。
但七濑知道并非如此,学校从不是无忧无虑的庇护所,但更糟糕的是,她无法与家人沟通这样的观念。于是,这个家庭的爆发时刻,就是女儿必须去上学的晨间时段。当过了这个时段,吵累的母亲与七濑都无话可说,女孩回房甩上房门,将家庭分割出两个互不沟通的领域。
当时的日本,「妈妈歌星」这种概念只出现在日剧里
13岁的相川七濑是极其孤独的,这种强大且无所无处无时不在的孤独,刺激着她也形塑着她,整天想着「我要脱离这个世界」的相川七濑,不知道内心已经被埋下了摇滚的种子——对中学生而言,有什么能比舍弃一整个世界更叛逆?
谁都可以成为摇滚乐手,只要他够叛逆,即便你比吉他巫师还会刷弦,但如果你缺乏叛逆天性,那你与摇滚似乎总有些距离。我们翻开相川七濑近50年的人生,似乎处处都是叛逆:
相川怀孕九个月时,坚持如期举办现场演唱活动,被助产师骂到臭头;相川音乐生涯正值顶峰的2001年,当年29岁的她,却接连突然宣布成婚与生产喜讯,连唱片公司团队都瞪大了眼睛——那时日本娱乐圈没有「妈妈歌星」的概念,这种概念只出现在日剧里,女歌星只要结婚,就得急流勇退。
但是,相川却叛逆地在宣布成婚的春季,与宣布产子的秋季之间,还出了一张EP:少女摆明要成为真实的妈妈歌星第一人。
唱叛逆学姊的「我将卷起一场风暴!」却发现自己只是平凡人
俗话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相川还不到国中爆发家里蹲危机之前,似乎就有点叛逆的预兆:1975年出生的她,正值日本偶像史发展最巅峰的年代,1980年全日本年轻女性都要留「圣子头」;1982年唱着《少女A》的明菜横扫了当年歌坛各大新人奖。
她们是当代每个年轻女孩效仿崇拜的年轻偶像,而还是孩子的相川七濑最喜欢哪位偶像呢?却是唱着「我将卷起一场风暴!我要毁灭一切!」的工藤静香。
工藤的脸庞有种传统日式的哀愁美,但她在最红的1989年,却唱着《岚の素颜》或《黄砂に吹かれて》这样透着狠劲的快歌。
这种「名实不符」有一种叛逆味,深深地打动着相川七濑,国一就开始喜爱工藤静香的相川,不但对她的歌曲朗朗上口,甚至连参加偶像甄选时,唱的也是狂野版的《岚の素颜》——对想要逃离平凡世界的相川而言,这是透过唱着叛逆学姐的歌,完成脱离学校、进入演艺圈的叛逆之道。
这是中学生等级的叛逆,但并不代表相川「脱离凡世」的决心是开玩笑的。国一生相川已经与母亲约好,到国三毕业前都允许她参加甄选活动,如果到了国三都选不上偶像,那她就放弃这条追梦之路。
相川不只想进入演艺圈,而且关西出身的她,还不想待在老家大阪的关西演艺圈——因为这算不上是脱离土生土长的大阪。相川还特地只参加东京举办的偶像甄选,在陌生的城市里,不断地嘶吼着青涩的歌喉。
这些歌声没有打动任何评审,而不上学的相川,仍然积极地参与偶像甄选。最后在国中三年级,相川参加了最后一场甄选,遇上了评审织田裕郎。但是,相川仍然落选了,她的3年大梦终于落幕,回到国中的相川,似乎放弃了叛逆生存之道。
这些半放弃学校的不上学日子里,学校老师仍然给予这位想脱离地球表面的学生最大支持,过去的相川没空理老师,但现在清楚自己只是个平凡人的相川,愿意在国中剩下不多的日子里,回学校乖乖当个学生……之后,相川顺利地成为了高中生。
《不想作梦的女孩》
3年大梦飘散后将近一年,某天,高中生相川收到了一则意想不到的讯息:织田裕郎突然打电话来家里,问她:「我现在在进行一项新计画,要找一位新人歌手,妳有兴趣吗?」
一年前织田裕郎没有选择相川七濑,导致她落选,但在这最后的甄选上,织田却亲口告诉了相川:「妳这孩子很有趣呢。」而在过了一年后,织田找上了这个「很有趣」的女孩。
织田觉得相川很有趣,是因为相川的报名表照片,贴的是其他人的照片——朋友帮相川报名,却把照片贴成了自己的,导致当甄选时,织田发现相川与报名表上的女孩竟然长得不一样,而且,在他面前的相川,还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加上,相川极具破坏力的《岚の素颜》歌声,让织田对她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过了一年,织田仍然没忘记相川,而且想要提拔她,有趣的是,退缩的却是相川自己。她感谢国中老师们让她能够顺利升学,现在成为了高中生,可是,如果现在告诉大家自己要放弃学业做歌手,似乎背叛了这些好老师的用心。相川直接拒绝了织田,但织田却似乎没有轻易放弃,他要了相川的电话,告诉她以后有机会能再合作。
可是,相川能够顺利地完成高中学业吗?并没有。她在国中想要逃离学校的原因,在高中又出现了。相川这样描述:
「简单用一句话解释,就是我仍然无法习惯学校生活。我在国中时曾经被霸凌,加上双亲又在那时离婚,我觉得,这些原因导致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并不好,我那时总觉得自己随时都在挣扎,而哪里都不是我的归宿。现在回想起来,虽然那时确实有一部份是因为我太年轻,但是那时的我,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再继续受伤害,而义无反顾地直接从高中休学。」
「但是,当我从妈妈的角度,把我当年的决定套在自己小孩身上,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有勇无谋、而且很恐怖的事(苦笑)。」
但就在相川休学的当下,她的母亲告诉她:「既然之前那么想要成为歌手,(那现在也休学了)何不打电话给织田先生呢?」
这个提议真正让相川实现了她从小脱离世界的梦想:相川七濑成为了织田哲郎的徒弟,在1995年顺利出道,以一首《不想作梦的女孩》(梦见る少女じゃいられない)出道。这首新人单曲卖爆30万张。
而且相川的第一张个人专辑,还卖到了200万张的惊人成绩。在《不想作梦的女孩》MV里,工藤静香的棕色发色出现在陌生新人相川头上,她大叫着不想再做昔日那个做梦的女孩,事实上,相川的昔日梦想正在实现中。
相川的叛逆正被更多人看见,她不想当只会甜笑的偶像,所以她参与了自己出道形象的设计,让自己成为一位摇滚反英雄。与其他年轻新人女歌手完全不同,相川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穿着男性化的风衣与金属皮带,与那年唱片界出道的新人完全不同,完全反潮流。
她不是性感女孩雏形明子,不是搞怪稚气的铃木兰兰,不是载歌载舞的SUPER MONKEY'S(主唱是个姓安室的女孩),更不是被喜爱偶像的小室哲哉延揽的远峰亚理沙(也就是后来的华原朋美) 。
相川七濑是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小孩与大人之间的奇妙存在,她的歌声比她的外型更加有穿透力与渲染力。相川不像偶像那样刻意去讨好客群,也不想卖弄自己的歌唱实力,在百花齐放的1995年日本演艺圈,相川选择了一条空荡的弯曲道路,但这却让喜爱她的粉丝,更加沉迷于她的特立独行。
但私底下相川却没有粉丝想像得那么洒脱:「高中休学」成为了她的内心创伤之一,相川绝口不提自己的国高中经历,她的人际关系沟通技巧仍然没有训练的机会。这变成了她的心结,也是一种自卑。相川不想被人知道在《不想作梦的女孩》里打破玻璃的酷酷少女,其实是一个霸凌的受害者。
数十年过去,相川已经是3个孩子的妈,她的小女儿已经就读小学二年级。对这位妈妈来说,她感觉自己最辛苦的育儿工作即将告一段落,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相川突然有个有趣的想法:
「我在10多岁时没有勇气去面对,到了20多岁或30多岁的阶段,为了养育小孩,所以没办法上大学。可是现在到了40多岁的年纪,我觉得,接下来年纪越来越大,现在不做就没机会了。」
曾经的失学生、家里蹲,相川七濑人生中的大新闻
在学校只想逃避,从来没有认真学习,突然从少女变成万众注目的偶像,突然决定在40多岁的年纪,要认真学习了。
从小看着担任神社祭典总干事的祖父,为了祭典而卖力筹备,神社大小事一直是相川家的家族群体工作。即便相川从小立志离开大阪到东京当偶像,到了东京之后,相川在工作之余仍然会到附近的神社走走。
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场所,是家庭环境的一种遥远延伸,她清楚神社的运作与年度行事,也信仰着日本神道的万物有灵观念。因此,长大后也成为母亲的相川,想要为更多的孩子们,保留这样的信仰传统。
相川七濑上大学不是说说而已,她努力地准备高中同等学力考试。这位歌手、主妇与母亲,这次不落下任何一份责任,她的大儿子在国外留学,现在回国顺利取得日本高中资格,而相川也开始了她的新「高中生」生涯,重新学习高中科目,在两年时间同时身兼多重身份的状况下,成功地考取资格——这位考生在准备过程中,还出了一张原创大碟。
相川成功进入国学院大学神道文化学系之后,现在身边都是与大儿子年纪相同的同学,对他们来说,可能不认得这位跟他们妈妈年纪相仿的同学,曾经是日本摇滚界的年轻新星。
但是相川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因为这是她人生缺少的一块,她第一次认真体验校园生活,体验与同学讨论课业、合作研究的过程。这与年纪无关,这是相川的全新体验,是在娱乐圈或舞台上缺乏的体验。
所以,即便可能为了课业得忙到深夜,那一点都不痛苦,因为她一边体验全新的人际关系,一边正在修复当年因痛苦而逃避的内心伤口,这是前所未有的快乐。而且,正因为与儿子相若年纪的同学相处,相川更了解了孩子的心思,这也算是意料之外的好处。
你可能以为,身为大学生的相川七濑,大概就是把学历当作过水,为自己的履历添个学术性的头衔而已,事实不然。演艺圈同事告诉她,可以不用这么认真,抄抄同学作业就算数,但是,相川拿出做歌手的气魄,只要她不满意自己的研究报告,就从头写过;如果同学指出她报告的缺点,就从头写过。
相川清楚这种苦行式的学习要付出更多心力,可是,她已经放弃学习太久,需要从头理解学习的逻辑与形式。 「做学问」不是打开书本摇头晃脑而已,她必须用最脚踏实地的方式学习如何学习。
大学二年级学生相川七濑,拿到二年级成绩第一名。这可能不是娱乐新闻感兴趣的头条,但却是曾经的失学生、家里蹲、拒绝学校的相川七濑,人生中的大新闻。
今年夏天,相川顺利进入了研究所。她的研究重点,是针对日本无法逆转的少子化,思考如何延续偏乡的神社祭典文化。过往,年轻人往往是祭典的主要出力族群,现在,山村部落本身都已经有大量废弃的衰退趋势,那么要如何让这些山村的传统祭典继续被人记得?这是相川最希望了解、并且希望出力的目标。
不要误会,研究生、以及即将成为研究者的相川七濑,并没有放弃她的歌手身份。相川一生的恩师、挚友与工作伙伴织田哲郎,曾经告诉她,「妳已经没有放弃做歌手的可能了」。相川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她曾经是个在客厅热唱《来自嘴唇的春药》(工藤静香,1995)的女孩,她曾经与母亲约定了3年之约,音乐曾经是她最爱的嗜好,是她逃离世界的救星,她永远是个歌手,永远为了她陌生的耳朵们而唱。
所以绕了一大圈,相川还待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相川少女的梦想,似乎并未实践,又似乎实践了。她成功地脱离了一个让她痛苦的世界,进入另一个五光十色的异世界,如今,她没有选择任一个世界作为最终归宿,而是脚踏多条船,在不同世界里自由穿梭。
相川七濑是不想再做梦的女孩,是逃避学校的家里蹲,是深读神道传统的研究生,还是三个孩子的妈……你猜不到,下次她会以哪种新身份闪亮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