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记者 徐驰 尚明桢 慎志远 王佩
一项民生工程，群众、企业、政府三方都叫苦连天!
在河南省驻马店市遂平县，7年前上马的农村管道天然气项目至今烂尾。群众砸了锅台，买了燃气灶，交了开口费，却用不上天然气；企业投入1亿多元敷设管道、进村入户，如今却被终止特许经营权，进退维谷；政府招商引资后，又认为企业无法满足要求，终止合作却又无人接盘，民生承诺多年难以兑现。
一个本该多赢的重大项目，为何脱离正常发展轨道？遂平县农村管道天然气项目该何去何从？近日，人民网记者来到当地，进行调查。
用气一个月停气已两年 燃气工程变“熄火”工程
“你们看看吧!除了没燃气，啥都有!”11月19日，记者来到遂平县玉山镇玉山村，顺着群众手指的方向，打开墙上的燃气表箱，厚厚的积灰，密集的蜘蛛网映入眼帘，表箱深处还挂着1个马蜂窝。
在玉山村的一处未安装燃气表的表箱内，挂着一个马蜂窝。人民网记者 慎志远摄
环顾四周，燃气管道纵横交错，扎根于每一栋民居外墙上。村民说，早在2019年，玉山村就整村敷设了燃气管道，家家户户都有接口。“只要交3200元的开口费，就能随时通气。”
“天然气便宜又安全，还是政府工程，我就把锅台扒了，谁想到‘掉坑里了’!”村民老李叹气说，拆灶台、装修厨房、开口买灶，前后花了2万多元，用了一年就停了，还有的村民只用了不到1个月。“我们去找镇里，镇里就一句话‘你们去告吧，我们也管不了’”。
记者辗转在驻马店市西平县联系到驻马店中燃能源发展有限公司负责人马战永。他表示停气是“迫于无奈”：“如果不停气，遂平县市场监管局、城管局，甚至公安局都来查我们，各种开罚单，实在撑不下去了。”
公开资料显示：2017年，遂平县公开招标，推进农村气代煤工程，中国燃气集团中标。2018年4月9日，遂平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与中国燃气集团签订《遂平县农村管道燃气特许经营协议》，期限为30年。中国燃气集团注册成立遂平中燃能源发展有限公司(后更名为驻马店中燃能源发展有限公司)负责项目投资建设。
遂平县相关部门为何在项目落地过程中对中标企业频开罚单？
“签协议后，县里一直不给办规划许可证，也就没有施工许可证，所有的施工都变成了违法建设。县住建局又不断发催促工程进度通知单，限期完不成进度要承担违约责任。我们不施工违约，施工违法。”马战永说。
怀着“边批边建”的侥幸心理，中燃公司明知违法仍继续施工。到2019年3月被迫全面停工前，该公司已对遂平县9个乡镇、1个风景区、45个行政村开展庭院及入户施工，共安装20345户，投资1.3亿元。
同时，该公司对一些乡镇收取开口费，使用压缩天然气，点对点对群众供应，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
据玉山镇政府统计，仅在该镇，中燃公司非法收取了581户天然气开口费(其中385户全款3200元，18户1600元，178户200元)共129.64万元。
在此期间，遂平县城管局、所在乡镇等虽然处罚不断，但并未采取有效行动阻止该公司施工及供气。
民生工程缘何“烂尾”？政府、企业都“很委屈”
作为正规招标来的企业，中燃公司为何迟迟拿不到审批手续？
“中燃公司始终找不到固定可靠的长输管道天然气气源，项目给他干，最后气源不稳定，还是给群众交待不了。”遂平县住建局局长王彦说。
王彦表示，县里认可的稳定气源，需要有两个先决条件：企业把供气管道先修到遂平县境内，同时与上游供气企业签订长期供气合同。只有两者同时满足，县里才会给企业办理规划及施工手续。
对此，中燃公司表示无法满足。“政府得先审批通过燃气专项规划，办理规划和施工许可证，不然我没法把管道修过来。”马战永说，企业先后给县里出了5版农村管道燃气工程气源及管网规划，均未能上规委会，项目无法正常推进。
中燃公司提供的气源保障回复函。受访者供图
在5种气源解决方案中，为证明气源可靠性，中燃公司向遂平县出具了相关上游供气企业同意供气的回函及相关气源的接驳开口函，但均未得到遂平县政府认可。
“县里要求我们企业必须与上游供气企业签订购气协议。可我一旦签订了，就得遵照‘照付不议’的行规，提前支付巨额费用。”马战永担心，即使企业签订了购气协议，政府还不上“规划”，届时企业损失将更大。
而在遂平县政府看来，中燃公司提供的5种气源解决方案均属于在规划中、建设中的气源，可行性不足。王彦表示，基于此，县里无法为其办理手续。
记者采访了几家燃气企业及上游供气企业，询问行业类似情况的处理办法。
“我们主要看企业是否拥有该地区特许经营权，政府有无相关项目立项来决定是否供气。常规来讲，盖有公章的开口函和供气意向协议就代表同意为这个项目供气。不认可有些奇怪。”记者采访了中石油、中石化等供气企业，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拿下特许经营权却办不了手续，这种情况在行业内十分罕见。”一家燃气公司负责人表示，地方政府授予企业特许经营权，一定程度上就代表认可其有能力提供天然气服务，毕竟前置招投标手续都很严格，出现这种情况，“实在不能理解”。
2021年12月13日，遂平县住建局对中燃公司发出《关于终止的通知》，理由是：中燃公司始终未寻找到固定气源，没有解决气源问题；项目无规划，手续不齐全，无证施工；未采取得力措施如期完成特许经营协议约定事项，逾期近一年未按照约定内容完成全部工程量。
记者查看了驻马店中燃能源发展有限公司提供的2018年度、2019年度、2020年度特许经营报告，发现遂平县住建局和遂平县城市管理局每年均作出书面回执，认为中燃公司每年均较好地履行了法律法规及特许经营协议规定的各项义务。
农村天然气何时能通？
事实上，这不是遂平县第一次推进农村天然气工程。采访中，王彦表示，县里推进农村“气代煤”决心很大。2012年前后就曾引进四川一家燃气公司，最终也是因为“气源”问题无法解决，被迫终止了合作。
“正是因为吃过亏，所以我们才对气源问题那么看重。”王彦说，政府吸取教训，重新招标，引进了中燃公司，就是看中大企业有能力解决气源问题。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气源问题并非无解。在遂平县主城区，河南蓝天燃气股份有限公司供气多年，拥有稳定气源。中燃公司最初的方案也是希望通过主城区气源直接向乡镇供气。“因为招标时，我们两家是竞争关系，我们中标后多次协调，愿意高价买气，但对方都不同意合作。”马战永说。
“这确实是一条可行方案，但是企业的市场经营行为，我们也没法儿干预。”王彦表示，目前，政府先后与蓝天公司协调沟通8次，希望其与中燃公司合作，继续农村天然气项目，蓝天公司已有初步合作意向。
同时，县政府已安排县国有公司作为联合体参与燃气管网建设，对中燃公司有效资产进行评估，采用股份制模式引入燃气公司参与建设，确保农村居民及早用气。
中燃公司在玉山镇铺设完工的燃气管网。人民网记者 慎志远摄
对于玉山镇天然气开口费问题，县政府将积极督促玉山镇政府协助农村天然气用户，就中燃公司违规收取开口费问题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切实维护群众利益。
另一个较有希望的解决方案，是通过相邻的西平县，从已建成的周口—漯河天然气输气管道项目引气。此前，遂平县住建局及中燃公司都曾向运营该项目的天润燃气管道销售有限公司发出天然气接驳申请，均得到同意回复。
马战永说，此前公司也曾计划放弃该项目，多次向县里申请资产移交和评估，但无人接手。“最近，我刚接到总公司通知，我们有意愿继续投资遂平的项目，一旦县里给我们上规划、批手续，我们将立即开工，争取早日通气。”
“县里也着急推进事情的解决，尽快落实群众的用气问题。”王彦也反复提到，希望中燃公司能够跟上游供气企业签订供气协议，保证稳定可靠的气源。
这场烂尾七年之久的民生工程，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长达十多年的民生承诺，何时能够兑现？本网将持续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