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特摩兰的“微笑”
1968年2月的一天。蒙蒙细雨无休无止地在越南北部溪山高原上空飘洒，美军和北越部队正为争夺溪山而展开激战。
美军亚美利加师第11步兵旅先遣队在丛林中遭到了化整为零、四面出击的越军的伏击，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越军士兵躲在一棵棵树后，端着苏制AK-47冲锋枪，冲着美国兵猛烈扫射；火箭弹拖曳着一道道火光四处爆炸；打光了子弹的越军士兵挥舞着冲锋枪，跳出树丛，与美军展开肉搏战……
“冲出去！到稻田会合。我们的轰炸机就要来啦！”随着指挥官的喊叫声，美国兵振作起精神，发出困兽般的狂嚎。他们一边开枪扫射，一边突围，不断有士兵被包围过来的越军击毙。
几架“休伊”式直升机飞临丛林边的一块稻田，在离地面1米多的地方悬停。美国兵纷纷爬上机舱。两架“眼镜蛇”武装直升机向追来的越南人发射火箭弹，爆炸声震耳欲聋。
越军以猛烈的火力向直升机射击，一架“休伊”的驾驶员被击中，刚拉起的飞机一头栽入稻田。其余直升机争先恐后地拔起，飞离了可怕的战场。越南人汇聚在稻田中，举枪欢呼着，庆祝胜利。
溪山战役
一会儿，天空中传来B-52轰炸机的轰鸣，越南人立刻向丛林中奔去。一枚枚炸弹拖着尖声呼啸而下，B-52开始对这一地区实施轰炸。
地面上倏然腾起一道长长的烟雾，泥土碎石和断木抛上数十米的空中，几秒钟后，另一道烟雾以同样的方式在近处扬起。几十个越南人在第一次爆炸声中摇摇晃晃地从烟尘中挣扎着往外跑，却在第二次爆炸中被炸得粉碎。接着是第三次爆炸、第四次爆炸……这就是举世闻名的残暴的地毯式轰炸。轰炸结束后，美军步兵第二次机降而至，开始清扫战场。
几个小时后，一架美军“追猎者”直升机出现在离战场不远的步兵旅营地上空，驻越美军总司令威斯特摩兰就在“追猎者”上。飞机在丛林上空旋停，威斯特摩兰俯身打量着战场。这片丛林现在已被夷为平地；烧焦的树木横七竖八，被炸弹掀翻的红土露出血样的色泽。威斯特摩兰微笑地点点头，一挥手，直升机扬长而去。
溪山战区成为美军新式杀人武器的试验场。
美军播撒落叶剂丛林枯萎
美军飞机曾在丛林上空大量播撒化学落叶剂，用以毁灭植物绿叶，便于发现隐藏的越军士兵。为了阻止越军在偏僻狭窄的山路上运动，C-130运输机成吨地倒下一种化学溶剂，当它与水、泥土混合后，山路会变为烂泥浆，只要保持一定湿度，它就不会凝固。美军还向一些公路空投“标志36号破坏器”（一种新型炸弹），它落地后，只要轻微触动甚至物体靠近它的震动都能将其引爆。但它在几个星期内又会自动失效，所以日后来到这里的己方部队仍能进入这个地区。
更有甚者，美国竟有人提出，让美军给所有越南人注射一种黄磷的溶液，使他们在夜间发出亮光。那些白天混在群众中，专在夜晚出来活动的游击队，就会变成美军的靶子了。这就是战争，它使人丧失人性，使人发疯。
丛林中的杀戮
1968年3月16日，星期六。溪山，清晨。
袅袅上升的炊烟蒸腾在美莱村的上空，身穿黑衣黑裤的妇女们三三两两出现在村中的土路上，婴儿的哭声从农舍里传出来，更增加了这个小村安谧平和的气氛。突然，几架“休伊”式直升机超低空擦着树梢飞来。莱村立即乱作一团，所有的村民都慌忙关门闭户，躲进家里，大气不敢出。
审判时期的卡利
直升机轰鸣着陆续落地，第11步兵旅先遣队中尉卡利第一个跳下飞机，指挥士兵迅速包围村庄。原来，先遣队接到情报，美莱村内驻扎了越军第48营的部队，卡利奉命率一个小分队前去“清剿”。
被丛林战打怕了的美国兵，一下飞机便到处开枪，子弹在村中横飞。一个越南和尚匆匆跑过来，双手合十，不住地用英语说：“不是越共，不是越共。”随后大声呼喊躲在家里的村民赶快出来。善良的和尚相信，当美军看到村里只有老人、妇女和儿童时，会收兵而去。
村民们陆续出了屋，在美国兵的逼迫下，纷纷向村中心的小广场上跑去。卡利中尉站在30多名赶来集合的村民前，望了望那些惊恐的妇孺，退后几步，对身边的二等兵米德洛下令：“开枪！”米德洛不假思索地扣动自动步枪的扳机，另外几个美国兵也开始射击。
人群中发出阵阵惨叫，村民们无望地挤在一起，人们不断中弹倒下，拥挤的人团如剥笋般层层变薄，最后全部倒下。米德洛打完了4个弹夹的68发子弹，望着卡利，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美军士兵在美莱村焚毁房屋
七八个正向广场走来的村民听到枪声吓得转身就跑，被几个美国兵前后围堵住，赶进一间小棚屋里，关死门。村民们敲门哀求，美国兵从窗口扔进去几颗手雷。“轰！”随着爆炸声，浓烟烈火迸出棚屋，哀求声立刻止住。
另有几个美国兵点燃了一间草房，里面的妇女和孩子尖叫着跑出来，堵在门口的士兵立即开枪打死逃命的人。远远的，几名士兵目瞪口呆地站立着。片刻，他们中的上士伯恩•哈特大梦初醒般呐呐道：“上帝啊，他们发疯啦！”
卡利走过来，厉声训斥这几名不屑屠杀平民的士兵，命令他们开枪。这个卡利中尉是被其上司称作“执行命令历来完全彻底的百分之百的军人”。“见鬼的命令。”伯恩•哈特一脸怒容，将平端的自动步枪枪口向下一斜，“砰”一颗子弹射进他自己的小腿骨。伯恩•哈特栽倒在地，嗷嗷地喊叫着，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卡利皱皱眉头，冷冷地对伯恩•哈特说：“上士，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说罢，转身离开。理智仅控制住几名士兵，而其余20多人都发疯了，他们追赶着奔逃在田野中的村民，像打猎一样，在村民身后不慌不忙举枪射击。
一名美军士兵因为不愿意参与屠杀事件而用手枪击中自己的脚
卡利站在村边一个L型水沟前，命令士兵将几十个村民一小批一小批地赶来，然后将村民推进沟里，再和士兵一齐射击。这是一种近乎装配线上流水作业般的屠杀。转眼间，美莱村109名平民命丧魔鬼枪下。
“我想那里准是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我无法设想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尸体倒在水沟里、田野上。”前去接步兵分队的直升机驾驶员汤普森准尉后来回忆说。12天后，第11步兵旅先退队队长巴克中校向上司提交了一份战斗报告，称此次美莱突袭“设计周密、执行良好，是一次成功的进攻，共歼敌128名。”
战报上送到驻越美军总司令官威斯特摩兰的办公桌上，总司令官满意地签署了对参加美莱行动的全体官兵的嘉奖令。
赫什记者
1966年6月8日，美国总统约翰逊宣布美军在越南直接参战。此后，54.3万美军官兵相继涌入越南。美国对越作战费用开支越来越大，到1969年财政年度达到300亿美元。美军伤亡人数也直线上升，到1968年年底，平均每周死亡200多人。仅在1968年，美军死在战场上的就有1万多人。全美反战情绪迅速蔓延。
美军在越南
1969年初，一位名叫西摩•赫什的32岁的年轻人，在辞去美联社驻五角大楼记者工作不久，从国防部的一位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件事：一个参加过越战的亚美利加师第11旅的退伍老兵，写信给美国国防部，揭发1968年3月16日美军在越南广义省一个叫美莱的村子里，对当地平民进行的一次血腥屠杀。这位朋友告诉他，军方迫于国会压力，已开始秘密进行调查。
职业的敏觉使赫什预感到面临着一个重大新闻，探索隐秘事件真相的冲动撞击着他。但眼下他不属于任何新闻机构，而采访需要经费，报道需要报纸版面。于是，他开始在美国的几家大报间奔走。
一向标榜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美国军人会像纳粹那样胡作非为，残杀平民？相信这件事的美国人没几个。赫什四处碰壁，最后，他总算说服了华盛顿一个叫菲利普•斯特恩家族基金会的小团体，从那里得到了调查资助费2000美元。
军方的调查也在进行。威斯特摩兰下令对那个退伍老兵的控告信加以核实。
“我谋求使部队和人民打成一片，向他们灌输这种思想：即他们来到越南不只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帮助人民去建设。”威斯特摩兰在后来写成的回忆录《一个军人的报告》中曾信誓旦旦地这样讲过。完全是一副救世主的面孔。
西摩·赫什
军方核实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驻越美军司令部监察长的汇报闪烁其词：“可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并不严重。”显然，亚美利加师及其所属的第11步兵旅隐瞒了事实真相。
此时，赫什正踏上一条不断折磨他精神的采访之路。他冲破军方和政界设置的重重障碍，跑遍了大半个美国，寻找参与美莱屠杀事件的步兵分队的退伍士兵，说服他们讲出真话。几个月里，他掌握了大量的证据。
当赫什写完揭露美军屠杀越南平民真相的系列报道中的第一篇时，文章的第一读者、他的好友戴维当即决定成立一个通讯社，社长就是他本人。该社只有一名记者，即赫什。通讯社办公室就设在戴维的卧室中，他们将在这里，向美国的各大报纸提供一批可谓“重磅炸弹”的新闻。
1969年11月13日，美国《圣路易报》首先刊登了这组报道中的第一篇，标题制作得巨大醒目——《在美莱：“我们发疯了……目击者特里指证：“他们无论走到什么地方，见人就开枪，谁也不吭气……就象纳粹干得那样。一名军官命令一名士兵用机枪向人群扫射，士兵不干，要将枪扔到地上，军官一把夺了过来……”
另一个目击者说：“这真是场恶梦，我现在还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在赫什的报道中记录了大量这类证词。美国新闻界为此而震惊，一时间“美莱事件”成为舆论关注的热点。为此，赫什在1970年初被授予普利策国际报道奖。
评选委员会对他大加赞扬：“赫什在面临许多报纸不信任和不重视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主动性，毫不畏缩，坚持不懈，终于揭开了美莱事件真相这一重大新闻。这一消息不仅震动了全美国，而且在国际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魔影未消
美莱屠杀事件的主要制造者卡利中尉终于被军方拘禁。在随后进行的一次秘密审讯中，他是这样回答法官问话的。
法官：“当你面对妇女和孩子时，你举枪的手不发抖吗？”卡利：“不，那些是我们敌人的妇女和孩子。”法官：“但这些人手无寸铁。”卡利：“判断对错是你们的事。我是军人，必须执行命令。”法官：“你自己不会判断吗？”卡利：“在军队这架机器中，我不过是个小部件，当它运转起来时，我的判断无足轻重。”卡利面无悔色。
1971年3月29日，经过马拉松式的调查，卡利中尉被宣布犯有至少屠杀22名平民的罪行。他被开除现役，并被判终身监禁并服劳役，其余涉嫌此事件的人全部免于起诉。
1964年－1968年驻越美军最高指挥官威廉·威斯特摩兰
稍后，经法院复审，卡利的终身服劳役改为有期劳役20年。再后，在尼克松总统的过问下，陆军部长霍华德•卡拉韦又将此判决降为服劳役10年。精于算计的美国出版商看上了卡利这块肥肉，维京出版社宣称，它已经付出10万美元买下卡利的回忆录版权。
唱片商更是别出心裁，迅速推出新唱片《卡利中尉的战歌》，一下子卖出了20多万张。哥伦比亚大学法律系的泰勒教授，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纽伦堡审判中的首席律师，在美莱事件平息后的一次电视讲话中，他情绪激动地发问：“如果卡利有罪，那么他的上司，包括威斯特摩兰在内，为什么没有罪？是谁制造并操纵着这台杀人机器？”
威斯特摩兰听了这样的责问，宽容地笑了，对泰勒教授“在感情冲动下”讲的这番话表示理解。他说：“我确信，我在越南的行为以及为防止发生类似美莱事件这样的事所做的努力，将经得起道德和法律的考验……”1973年1月28日，美越巴黎协定生效，美军败离越南。
美国人走了，但他们留在越南土地上和越南人民心中的东西，将长久地保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