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波，农村赌博问题得到有力整治。今年10月，中央政法委、公安部、农业农村部等七部门在宁波市宁海县召开全国打击治理农村赌博工作现场会，宁海“农村赌博共治新模式”得到广泛关注。
这一模式是在打击整治的基础上，公安机关以共治警务为抓手，推动有关部门积极参与农村赌博治理，形成多元共治格局。宁海的做法也因此成为宁波乃至浙江在深入实施“千万工程”、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贯彻农村赌博治理工作的实践缩影。
农村赌博打击治理事关平安乡村、乡村振兴战略的实现。澎湃新闻注意到，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强调要将“持续开展打击整治农村赌博违法犯罪专项行动”作为建设平安乡村的重要内容之一，为全面加强农村赌博综合治理工作提供了重要遵循。在此期间，公安力量挺在前端，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2022年10月，公安部决定连续3年开展打击整治农村赌博违法犯罪“清风”系列专项行动，依法严厉打击农村赌博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开展以来，各地公安机关共查破农村赌博类刑事案件2.4万余起、治安案件17.9万起。
农村赌博治理还是农村社会治安的风向标、晴雨表。“打击是治标，治理才是治本。”这是宁波地区治理赌博形成的共识：关键在于改变百姓理念，转变社会风气，轻重缓急地进行分类治理。今年以来，宁波市农村地区涉赌警情、涉赌人员复赌率、每万人赌博数分别下降11.3%、5.4%、12.3%。其中，宁海农村赌博警情总量从2021年的2841起下降至2023年的1457起。
治赌新模式：村书记变成“禁赌达人”
在宁海，每一位村干部都肩负着禁赌使命。
这一位于宁波南部的县城，有着1700多年建县史，下辖4个街道、14个乡镇，42个社区、363个行政村。2023年，宁海县GDP产值1001.17亿，位列全国百强县第44名。
长期以来，受地域文化、人文环境等多方面因素影响，部分群众对打麻将、“炸金花”等赌博行为较为热衷，特别是农村地区，群众参与赌博问题尤为突出。治赌如果不到位，不仅容易导致农民因赌致贫，还极大影响各地村容村貌。农村赌博治理是基层社会生态治理工作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从效果上看，长街镇西岙村算是治赌典型地。因山海文化影响，自宋代以来，西岙村当地部分村民在外出经商、出海捕鱼前，都习惯在村内开展赌博，寓意“博彩头”。尤其是“正月十八行大龙”活动，是当地沿袭700多年的传统习俗。这一天，恰逢春节抬龙结束，众多村民会自发大规模聚集，他们以祠堂作为主阵地进行赌博，引来了周边乡镇乃至台州地区赌徒前来参与。
很长一段时间，当地赌博警情频发给村民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为了摘掉“赌博村”帽子，当地政府将农村赌博治理纳入村级考核评分，与村干部的年度评先评优、薪酬发放紧密挂钩，“让每一位村干部都肩负起禁赌的使命。”宁海县长街镇党委书记薛晓龙介绍，西岙村党组织通过定期考核和奖惩机制，激励村干部积极参与禁赌工作，同时重视宣传教育工作，提高村民的法律意识和道德观念。
更为具体的是，在宁海，镇、村两级党组织书记被明确为农村赌博治理的“第一责任人”，赌博治理成效成为村干部评先评优、薪酬发放的重要依据。
“现在村书记压力特别大，如果一个季度内，有村子发生1起赌博报警，村书记就会收到一张提示单。发生2起或2起以上，就变成公安的抄告单。每张单子直接关联绩效评估。”宁海县前童派出所所长叶理强说。
近一年来，宁海各个乡镇（街道）的村书记都变成了治赌禁赌达人，大家每天上班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查收派出所准时推送的每日赌情分析和趋势研判，重点看看自己辖区是否有新的赌情发生，是否有新的涉赌参赌人员需要跟进。
改造“赌博村”：禁赌会和村规族训
一直以来，农村赌博问题都是农村社会治理的重点、移风易俗的难点、致富振兴的堵点。早年间，宁海名士方孝儒曾为西岙村编写族训，其中第六条如此明确：“六戒赌博。好赌之人，法律不容，乡党不齿，破家最速。”
“当年方孝儒为我们编写的族训，特别是其中关于禁赌反赌的内容，这些都是我们传承下来的宝贵精神财富。”西岙村党支部书记陈万甫坦言，村干部都知道村规族训在引导村民行为、树立正确价值观方面的重要性。为了更好实现传承，西岙村还将这一族训装裱上墙，并制作成宣传展板、横幅牌匾，展示在文化礼堂、聊天长廊、文史馆等公共区域。
这样一来，村民们在日常生活中就能时刻看到这些警示。“与此同时，我们也结合村规村训，对参赌村民进行批评教育。”陈万甫说，在批评过程中，不仅要指出错误行为，还需要引导他们强化法制意识，认识到赌博的严重危害性，“我们希望这样的方式能够帮助村民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目前，宁波多地已把治赌作为村规民约的重要内容，仅宁海县就有120余个农村已明确将禁赌纳入“村规民约”，通过村规民约有效教育群众1300余名。
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以来，西岙村党支部每月还会主动组织联村干部、警务人员及村四套班子成员召开“禁赌会”，通报村里的涉赌警情、参赌人员打击情况，研究对村内赌博前科人员追踪帮扶工作。同时，通过分析全村赌情、传达上级要求、通报典型案例等方式，引导村民摈弃赌博陋习。
对个别嗜赌成瘾的对象，则有另一套做法：村委、驻村民警、村民小组及其近亲属组成帮扶小组，以案例释法、家庭远景规划、亲属和后代可能受及影响等方式方法，针对性开展帮扶工作，规劝其远离赌博。
不止于此，近年来，当地还以“正月十八行大龙”传统民俗活动为基础，逐步拓展外延，发展为规模更大、内容更丰富的“宋韵文化节”系列活动，举办戏曲演出、宋韵文化研讨及文艺汇演、烟花表演等一系列特色活动。除此之外，村里每年还定期举办“村BA”篮球赛、乒乓球比赛以及广场舞比赛等文娱活动。
“这些活动丰富了村民们的业余生活，也进一步增强了村庄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引导村民们走向更加健康、积极的生活方式。”长街镇宣传委员葛瀚文认为，这些方式不仅有效压缩了农村赌博的滋生空间，还为村里带来良好的社会声誉和经济效益。
如今，西岙村的涉赌警情逐年下降，实现了赌博由乱到治的转变，远近闻名的“赌博村”变成了众人称赞的“文化村”，先后荣获中国第二批传统古村落、宁波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宁波市文化名村、禁赌示范村等荣誉。
公安力量：赌情巡诊和监测体系
与宁海许多乡村一样，随着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力洋镇海头村部分身有空闲、手有余钱的村民喜好赌博，赌博现象时有发生。
在治赌方式上，海头村更趋于常态化机制。比如，通过农村思想文化阵地建设，在村头巷尾、广场走廊打造“禁赌反赌”文化品牌，通过文化礼堂社会化运作开展“十七都”周末学堂乡贤讲堂、流动文艺演出、雪野儿童诗教育等文化活动，让人民群众有处去，有地玩，寓教于乐开展禁赌宣传，引导村民自觉摒弃赌博低级趣味。
此外，该村所在的力洋派出所还创新推出“赌情巡诊制”，广泛发动村干部、网格员、治保团队、村民志愿者，对辖区内有两张及以上麻将桌的家庭、小店、棋牌室进行排摸，登记造册，逐一签署拒赌承诺告知书，对历年赌博前科人员，一人一档建立帮扶转化档案，动员其家人共同参与反赌禁赌宣传劝阻工作。
这一常态化治赌机制开始逐渐显效。如今的海头村，涉赌警情逐年下降，6名涉赌前科人员“零”复赌，成为治赌典型村，被评为“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
治赌要找到关键点、突破点，实现精准治理。2023年5月初，宁海县公安局对近三年涉赌警情进行研判梳理发现，在宁海县东片部分乡镇，存在一有赌博和开设赌场等前科劣迹的团伙，经常以乡村红（婚事）白（丧事）事的热闹场面为掩饰，流窜在红白事场地开设赌场以抽头的方式非法获利。
针对这一场景，宁海公安特别设计了“红白事一件事告知单”，村干部自主排摸“红白事”情况，提前通过村“红白理事会”宣传赌博危害，落实户主禁赌管理责任。
“不法分子利用红白事期间开场子，而且隐蔽性很强，当家人图人多热闹，有面子，村干部有时候不便多说，这批人就利用这个空当吃这碗饭。”力洋派出所所长郭斌介绍，红白事告知单主要有四方面内容，包括户籍注销，交通安全出行，噪声扰民以及防范赌博，我们和村干部网格员通过事先的排查，事中的当面签告，事后的走访巡逻，最后，通过大数据比对考核，形成完整的工作闭环，赌博警情同比下降70%。
以贺喜、慰问的形式入户上门进行始终监督，这些看上去很土的办法，却精准治理了以红白事做掩护的赌博行为。郭斌认为，公安机关改变了以往简单告知的方式，主动上门服务事项，并告知禁赌要求及法律后果，“这样的方式更容易接受和配合”。
此外，宁波公安还专门构建农村赌博监测体系，全面治理农村赌博突出问题，对重点人群、重点区域进行治理，通过红黄绿三色赋分制度，将8000多名涉赌关注人员推送给乡镇街道进行分级管理，并对68个以农村为主的乡镇动态监测评分，各乡镇、街道根据预警数据，落实通报、约谈、挂牌等措施。
“通过实时汇总、归类全市农村赌博数据，研判涉赌趋势，分析治赌短板，为公安机关预警、打击、治理农村赌博等工作提供强大支撑。”宁波市公安局副局长钱秉湧说。
澎湃新闻注意到，在农村赌博高压严打的同时，宁波公安一直严守自身“责任田”，对照“共治警务”工作机制，联动政府相关职能部门共同做好农村赌博现象综合治理工作。
治理之策：改变百姓理念，轻重缓急分类治
打击只是“一时之需”，治理才是“长久之药”。
在农村赌博案件中，偏僻民房、废弃厂房、自建活动板房等人烟稀少区域都曾被当成赌场，其中一般案件以民房住宅、街边店面为主，还有一些案件则选择在山林野地、养殖场等，甚至在管控力量更薄弱的两地交界地带。
“农村赌博并非只是打麻将之类的活动，存在普遍地下流动赌场的情况。他们可以随意搭个棚子就开始赌，里面有庄家、赌博公司、放贷款的，看现场的，还有厨师、司机，相对是专业化、职业化。”宁波市公安局海曙分局治安大队行动中队中队长毛磊介绍，现在的农村赌博的隐蔽性比较高，难管难控，“有的赌场甚至搭在悬崖边上，有的会在现场摆上关公来拜财神”。
宁海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项泉铨直言，纯粹的打击是不可能做好禁赌工作，只有通过细致的治理，去教育、去劝阻，效果才会慢慢地显现出来，“单纯打击只能让他们感到害怕，还是会有侥幸心理，该赌的人还是要赌，治标不治本”。
“打击是治标，治理才是治本。”钱秉湧认为，治理赌博要改变老百姓理念，转变整个社会风气，更需要讲究轻重缓急地分类治理。具体而言，就是要改善乡村风貌、提高农村收入、丰富精神文明生活、改变他们的朋友圈，“农村赌博治理一定要打开思路，不止于关注打击情况，治理的措施要同步跟进，这是一项长期性系统工程，需要社会各界广泛参与和各有关部门协同发力”。
因此，2024年，宁波市委在一号文件中明确提出：要进一步深化农村赌博治理工作的经验和方法，构建部门联动、齐抓共管、协同共治的良好格局。
数据显示，今年以来，宁波市农村地区涉赌警情、涉赌人员复赌率、每万人赌博数分别下降11.3%、5.4%、12.3%，农村赌博“季节性”“纠集性”聚赌活动明显减少。其中，宁海农村赌博警情总量也从2021年的2841起逐年下降至2023年的1457起，涉赌人员复赌率仅6.5%。
来源 | 澎湃新闻
作者 | 资深记者 林平
责编 | 陆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