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华这辈子最常说的话就是：“没办法啊，人穷啥都干不成。” 他家住在山坳里的一个小村子，地少坡多，靠种几亩薄地养活一家四口。
妻子张春莲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李明刚三岁，女儿李晓梅刚出生那年，张春莲却因为月子里受了寒，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光医药费就压得家里喘不过气。
那年冬天，村里下了几场大雪，冷得李国华的心也跟着冰凉。家里米缸见底，孩子们饿得哇哇哭，老婆烧着高烧躺在炕上。他四处求人借钱，却没人肯帮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就在这时，村头的媒婆刘婶带来了城里王老板夫妇的消息：他们家想抱个女儿，说是会给一笔不小的“养育费”。
“送还是不送？”李国华点着灯坐了一夜。最终，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他硬着心肠把襁褓中的小女儿交给了刘婶。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国华虽然心里有愧，但日子总算好过了些。王老板当时一手交钱一手抱娃的场景，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城里男人戴着大金表，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把钱摔在桌上，抱起孩子走了。
小女儿被送走后，家里确实轻松了一些。几年后，李国华的大儿子李明开始上学，家里虽说还是不富裕，但总算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偶尔夜深人静时，张春莲会低声啜泣：“晓梅那孩子现在过得咋样？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李国华总会叹一口气，说：“人家是城里人，肯定比咱家强，咱就别想太多了。”
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一天，村里突然传出了一条消息：“还记得李国华当年送出去的那个小闺女吗？听说现在出息了！在城里念大学，刚考上硕士。”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李国华听后心里五味杂陈。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响起：“要不，我去看看她？”
张春莲却劝他：“算了吧，人家过得好好的，咱去找，不是平白搅和人家的日子嘛。”可李国华却越想越不是滋味，那毕竟是他的亲闺女啊！于是，他开始四处打听晓梅的消息。
经过一番打听，李国华终于从村里一个远房亲戚口中得知了晓梅的学校和联系方式。晓梅如今在城里的一所名校读研究生，离他们的山村足有几百公里。李国华心里既兴奋又忐忑，心想着，这孩子见了亲生父亲，会不会认他？
为了这趟“认亲”之旅，李国华把攒了多年的钱拿了出来，又托人在镇上买了几件新衣服和一篮山里的土特产。他和张春莲商量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城里找晓梅。
到了城里，李国华站在大学校园门口，心里打鼓得厉害。他一边等，一边四处打听，终于在第二天傍晚见到了晓梅。那一刻，他的眼睛湿润了：眼前的女孩亭亭玉立，穿着时髦的衣服，和村里的姑娘截然不同。
“晓梅，我是……”李国华小心翼翼地开口。
晓梅听到他的名字，愣了几秒，随后眉头皱起：“你找我有什么事？”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漠。
李国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来意：“我是……你亲生父亲，当年因为穷才……才把你送人。爸一直惦记着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晓梅听完，脸色一下冷了下来：“亲生父亲？您确定您有资格说这话吗？当初抛弃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是你闺女？”
李国华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态度。晓梅继续说道：“我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但我的爸妈只有现在的养父母。他们供我吃、供我读书，把我拉扯大，给了我现在的一切。而您呢？拿什么来认这个亲？”
面对晓梅的质问，李国华哑口无言。他试着解释：“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了，送你走是不得已啊！这些年我……”
“够了！”晓梅冷冷地打断他，“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没有关系。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李国华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那篮特意带来的土特产，看着晓梅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校园。他的心仿佛被重锤击中，失落得说不出话来。
李国华没有回村，而是留在了城里。他总觉得女儿不是真的拒绝他，只是心里还有怨气。他每天都守在大学门口，早晨去，晚上才离开。雨天，他披着破旧的雨披；太阳大，他就坐在角落里躲阳光。校门口的保安见他可怜，偶尔会递给他一杯热水。
几天后，晓梅的同学议论开了：“晓梅，那老头好像又来了，整天站在校门口，不会是你家亲戚吧？”晓梅咬着牙不吭声，眼神却有些复杂。
那天晚上，她终于走出校门，李国华看到她，立马迎上去，露出满是皱纹的笑容：“晓梅，你总算肯见我了！爸不是想打扰你，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晓梅抬起头，语气冷得像刀：“您到底想干嘛？钱，还是面子？二十多年没出现过，现在跑来认亲，您觉得我会认吗？”
“不是！我不是来要钱的。”李国华急忙摆手，声音颤抖，“我就是心里放不下你啊！爸这辈子欠你……”
晓梅冷笑了一声：“欠我？早就还不清了！从你把我送走的那一刻，我就没了‘爸’这个字。”她盯着李国华，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我小时候哭着找爸爸妈妈的时候，您在哪儿？我被人笑话是‘抱养的’，委屈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您又在哪儿？”
一句句刺痛了李国华的心，他的眼圈发红，嘴唇抖了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晓梅的背影越走越远，心头涌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于明白，这个“家”，他是回不去了。
李国华回到了村子，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张春莲见他回来，轻声问道：“见到晓梅了吗？”
李国华坐在炕沿上，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见到了，可她不认咱们了……”说完这句话，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张春莲叹了一口气，递过来一碗热汤：“晓梅过得好就行，咱做父母的，别再强求了。毕竟，咱欠她太多。”
那天晚上，李国华点着昏暗的油灯，拿出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那是晓梅出生后不久的全家福。他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的婴儿，喃喃道：“爸没资格让你认，可爸会一直惦记着你，晓梅……”
血缘和亲情，未必能被时间和现实抹平；但爱，无论如何深藏，总会留下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