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自己是回来养老的?可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提款机。”这是我离开村子时,老同学老张拍着我的肩膀说的话。

我想,他说得对。

其实,刚退休那会儿,我满怀期待地收拾行李,带着一腔热血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

四十年的机关生涯,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办事员干到了正科级,退休时还拿到了不少奖励。


每个月一万多的退休金,加上城市里那套房子租出去的租金,生活条件可谓是宽裕。

我原本可以继续待在城里,逍遥自在地安享晚年,但城市的喧嚣和冷漠让我心生厌倦。

有人说,老了就该落叶归根。

我的根在村里,那里有儿时的记忆,有泥土的气息,有“人情味”。

带着这种美好的想象,我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刚回村时,村里人对我热情得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大哥啊,这么多年不回来,村里可真是想你了!”村长老刘端着一杯酒,满脸笑容地敬我,“你可是咱们村里唯一的正科干部,这回退休了回来,得给我们多指点指点!”

“老哥,咱们小时候一起捉鱼摸虾的情谊可还在呢!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这是隔壁的二狗子,小时候天天跟我抢馒头吃,如今一脸诚恳。


“叔,你回来了就好,村里这些年变化大,回头我带你转转!”这是我的侄子阿明,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笑容憨厚。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家。

村里的变化确实很大。

原来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铺上了水泥,几条老街也重新翻修了。


村头的小河依旧清澈见底,河边的柳树更加茂盛。

空气里弥漫着稻田的香气,早晨还能听到鸡鸣。

年轻时我苦读寒窗,就是为了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可兜兜转转四十年,我竟又回来找寻这种淳朴的生活。


但这种“家”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

第一个找上我的是村长老刘。

“老哥,村里正搞新农村建设,资金紧张,咱们村的路灯项目差点儿钱。”他说得很含蓄,但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村里缺多少钱?”我问。

“也不多,五万块就能解决了。”他笑着说道。

我愣了一下。

五万块不是一个小数目,但转念一想,自己每个月的退休金都过万,手里也有点积蓄。

更何况,这是为家乡出力,没什么可犹豫的。

于是,我取了五万块交给了村长。

老刘感激得不得了,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立了一块功德碑,上面刻着“某某同志,无私奉献,为村造福”几个大字。

我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多想。这是为村里做贡献,不丢人。

可没过多久,村里的二狗子又找上了门。

“大哥,我家孩子今年考上了大学,可学费还差点儿钱。你也知道,我这几年光景不太好,实在没办法了……”他说着还抹了把眼泪。

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能不帮吗?于是又掏了五千块。

接下来,像这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小叔子家修房子,差钱;侄子创业,差钱;甚至连村里养猪场的老板都说自己的猪生病了,需要借点儿钱买药。每次他们都用各种理由找上门,开头总是那句:“你是正科干部,退休金高,帮个小忙不算什么。”

最初我还觉得这些钱花得值,可慢慢地,我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有一次,我拒绝了村里的一个远房亲戚。他的儿子闹矛盾离家出走,听说去了城里。他找我借一万块,说是要去城里找儿子。我当时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这种事情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便拒绝了。

结果第二天,村里就传开了:“某某干部狗眼看人低,亲戚有难都不帮。”

更让我寒心的是,我的亲弟弟也开始对我动起了歪心思。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我一直觉得他最靠得住。可有一天,他竟然带着一家老小找上了门,说家里的地被征收了,补偿款不够,一大家子人没地方住,得让我出钱给他们买房。

“哥,这些年你在外面赚了那么多钱,我们也没找你要过什么。这次是真没办法了,求你了!”他拉着我的手,一副可怜相。

“可是我哪儿有那么多钱?”我苦笑着说。

“你退休金一个月就一万多,还说没钱?”他冷笑着,话像刀子一样戳进我的心。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他们的哥哥,而是一台永不枯竭的提款机。

我拒绝了他。那天,他摔门而出,骂了我一通,说我是“忘本的白眼狼”。

从那之后,村里的人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以前见了我都笑脸相迎的,现在连个招呼都不打;以前总来家里坐的,现在连门都不进。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村里的孩子们,曾经围着我转的小屁孩,现在竟然会指着我说:“那个老头儿,退休回来不肯帮村里,真抠!”

这些流言蜚语像针一样,扎得我心口生疼。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回村一年,我的积蓄被掏空了一半,可换来的却是冷眼和嘲笑。我甚至开始怀念城市的生活,怀念那些虽然冷漠却不会把我当成提款机的人。

更让我难过的是,我跟村里的人情味彻底断了。

有一次,我生病发烧,躺在床上起不来。我想找邻居帮忙送点药,但家家关门闭户,没人搭理我。最终还是我叫了城里的朋友开车来接我,把我送到医院。

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泪水止不住地流。

我终于明白,这个村子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家乡。或者说,它从未真正接纳过我。那些所谓的“人情味”,不过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交易。

终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我收拾好行李,关上了家门。

村里没有一个人来送我。

我坐上回城的车时,心里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失落。

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村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那些熟悉的土地、房屋、树木,都像一幅残破的画卷,渐渐被甩在身后。

我知道,这辈子我大概都不会再回来了。

但坐在车上的我,仍在想,究竟是我变了,还是村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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