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雜記》序言
文 | 周洪才
中國是文明古國，國有史，郡有志，家有乘（族譜、家志）。普通人家，有譜無志，而曲阜孔氏則屬例外。自西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爲孔子立《世家》於正史，確立其千年不替之歷史地位，關於孔門的詔敕封贈、祭祀禮儀、典章文物，實與國史、儒學相輔翼，可以説既是國史、儒學史料，又是祖庭珍貴文獻，况孔氏詩禮相繼，弦歌不輟，論撰先祖聖德，明著世家隆替，可無家乘記之乎？考孔氏，譜、志之作歷史悠久：《三國志》《世説新語》等已引有《孔氏譜》 ，志則始於宋宣和六年（一一二四）孔子四十七代孫孔傳所纂《孔氏祖庭雜記》 ，其書發凡起例，記載頗備，值建炎不暇鏤行，四十九代孫祥符縣主簿孔瓌重加編次，刊布於世，“縉紳之流，靡不家置，獲覽聖跡，與夫歷代褒崇之典，奕葉繼紹之人，如登崑崙，而披日月，咸快瞻仰”（孔元措《孔氏祖庭廣記》），及孔傳隨宗子端友南渡，痛祖庭之淪陷，不忍質言，改“祖庭”爲“東家”，别成《東家雜記》一書。
孔傳原名若古，字世文，晚號杉溪。嘉祐進士，龍圖閣學士、御史中丞孔道輔孫，左中散大夫舜亮子，在曲阜孔氏“五位”中屬中散位。紹興中，官至右朝議大夫，知撫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封仙源縣開國男。考舊之著録《孔氏祖庭雜記》一書雖有著宋乾道二年（一一六六）泉南郡庠刻本者，然世人終不得一見，故《東家雜記》爲所知現存最早之孔氏家志。其書成於宋紹興四年（一一三四），上下二卷，上卷分九目：曰姓譜，曰先聖誕辰諱日，曰母顔氏，曰娶亓官氏，曰孔子追封號，曰歷代崇奉，曰嗣襲封爵沿改，曰仁廟朝改衍聖公告，曰鄉官。下卷十二目：曰先聖廟，曰手植檜，曰杏壇，曰後殿，曰先聖小影，曰廟柏，曰廟中古碑，曰本朝御製書，曰廟外古跡，曰齊國公墓，曰祖林古跡，曰林中古碑（含宅圖）。卷首之《北山移文》《擊蛇笏銘》《元祐黨籍》三篇不入卷，不列目，殊感不類，疑非傳意。而下卷《續添襲封世系》《四十六代孫宗翰序》《四十八代孫端朝序》《五十代孫擬序》諸篇，疑即孔擬所添，其《序》曰“至若歷代追崇之盛典，備見中散公所著《東家雜記》 ，兹不復云” ，似可見之，且元覆宋本此即無收，遞修本雖收，筆劃如新，顯爲續刻，亦可佐證。然諸篇雖非原書之舊，是研究孔氏之重要文獻。至於卷首之《杏壇説》 ，記：“夫子車從出國東門，因睹杏壇，逡巡而至，歷級而上，弟子侍列，顧謂之曰：‘兹魯將臧文仲誓盟之壇也。’睹物思人，命琴而歌。歌曰：‘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去水東流。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孔子之時無此體，顯係僞作。
《東家雜記》源自《孔氏祖庭雜記》，其時去古未遠，舊跡多存，且有些爲傳目睹親歷，故能廣稽博考，信而有徵，成爲記載祖庭見聞、林廟文物與闕里建置之重要典籍與權威著述。此書一經問世，便受到學界高度重視，陸續出現了多個文本，迄今尚存者，如國家圖書館藏宋刻遞修本，及若干影宋鈔本等。宋刻遞修本，以版過老舊、文字漫漶，如卷下目録中間竟成空白，難爲承學之士所用。而尤令人遺憾的是，《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是本，編排時將原置卷首之《杏壇説》及《北山移文》《擊蛇笏銘》《元祐黨籍》數篇文字誤移上卷，插入《姓譜》間，給讀者造成困惑與不便。而此清影宋鈔本的出版，恰可彌補其憾，使讀者一睹頂級藏品之真容，并藉校他本之非是。今觀此本，凡半葉十行，行十八九字，白口，左右雙邊，書口下方有楊端、王子正等刻工署名。楷書精整，版式疏朗。末有明成化二十一年（一四八五）十月袁則明跋，清康熙五十七年（一七一八）四月茱萸山人席跋。據席跋，此爲毛省庵（扆）從何義門（焯）家藏宋刻本影鈔，席氏康熙五十五年仲夏得之汲古閣中。後歸上海涵芬樓，現藏國家圖書館，鈐印有：“涵芬樓”朱文長印，“涵芬樓藏”白文方印，“海鹽張元濟經收”朱文方印，“韻齋手鈔秘笈”朱文長印，“北京圖書館藏”朱文方印，及“趙宋本”“墨妙筆精”“席鑑之印”“席氏玉照”“丽南樓藏”“孫育之印”“七峰道人”“義門夏氏”“釀華草堂”“詠周孔之圖書”“虞山席鑑玉照氏收藏”“春湖居士七峰山人”“仲殷”“自怡閣”“雄仲書印”“周谿沈氏”等舊藏印，與席跋尾之“席鑑”“别字萸山”二印。卷内祖諱“丘”及勾、敬、征、弘、玄、寧、禎、完、桓、慎、貞、曄、淳等字缺筆，及所注“御名”“名犯廟諱”之類，悉如刻本之舊。
予治孔氏二十餘年，所成多蒙同道謬許。三年前，助浙江衢州學院編《孔氏南宗文獻叢書》 ，孔傳爲衢州開派始祖、南渡孔氏關鍵人物。去冬，應聘纂輯《濟寧文獻集成總目》 ，濟寧係孔孟故里，又遇孔傳。其著述兩地文獻叢書均可入選。孔傳在孔族史上是繼漢孔安國、唐孔穎達之後著名學者，長於舊聞軼事，輯有類書《後六帖》行世。其《東家雜記》爲闕里文獻要籍，後出如《孔氏祖庭廣記》《闕里志》無不宗尚，受其影響。今蒙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以清影宋鈔本《東家雜記》序事相托，予與孔氏，與孔傳，可謂深有緣矣，敢不勉力乎！予素知國圖出版社熱心學術與優秀傳統文化，長期致力於古籍影印，使大批孤秘之本化身千百，奉獻之巨，學界無不交口稱譽，相信此影宋鈔本的出版，當不獨有功孔氏，有功儒林也。
周洪才
二〇二四年七月二十九日 寫於濟南山大寓所
■ 文章来源：国家图书馆出版社重大项目编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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