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頌艺术中心女性艺术项目「她的房间」的邀请时,胡顺香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展览。因缘际会之下,她决定回望自己真实的来处,把自己需要表达的故事变成一件“礼物”,于是便有了观众现在所看到的“女儿箱”。




胡顺香的姥姥姚克卓已经去世二十六年,梳理这段曾经亲密过的感情,难免伴随阵痛,可胡顺香选择把自己安放于来临的复杂情绪中。“女儿箱”的创作,也让胡顺香与妈妈建立了更深的链接,从曾经的对抗和保持距离,转向表达自己的想法、坦率面对彼此的关系。

“女儿箱”既讲述了女性个体的故事,又折射出对女性群体命运的思考;既温暖似几代人的情感羁绊,又沉重如那些看似被解决、实则换了种形式继续存在的问题。以下是开眼对胡顺香的采访。




▲ 「她的房间」现场观众信件

开眼 Eyepetizer:

正如你所说过的,回望时间的黑洞照见自己的来处需要勇气,最终是什么理由让你下定决心,去回忆、梳理与姥姥、妈妈的故事?



胡顺香:

有一天我朋友从外地来,我说可能没法和她见面,因为在想方案的事情。她就让我放轻松,不要执着于想一个东西,出门后说不定在路上就灵光乍现了。那天因为暴雨,车程特别漫长,看着窗外,我突然就想到了我姥姥。我发现自己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尽管我五岁之前和她的生命有着非常亲密的链接。我们的关系如此近,又如此远。她对我来说如此的重要,又如此的不重要,我似乎已经把她遗忘了。那一刻我很难过、很惭愧,也很困惑,我明明认识她,却似乎对她一无所知。

回到工作室以后,我开始和妈妈聊起姥姥,她也记不清姥姥叫什么了,可能叫姚可卓。我爸爸说,应该是姚克卓,他以前登记什么东西的时候看到过,但他也不能确定。直到他们问了我大姨和大舅,才确定姥姥叫姚克卓。期间我妈还对我说:“我没办法完全确定你姥姥叫什么,说你姥爷的名字可以吗?他的名字我记得住。”我说:“我现在是在聊我姥姥啊。”她的话是无意的,但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到,人们长久以来对女性的忽视,她们对一个家庭是很重要的,但很少有人真正看见她们。


我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去写关于姥姥的文本,哭了很多次。我是一个挺敏感的人,但不是一个脆弱的人。这个过程一定会让我想起某些不愿意想起、或者会激发生理性疼痛的东西,但它十分必要。

三十岁之前,我总是不想重新去看我来时的路,比如家庭,比如故乡,比如以前发生过的很多事情。因为年轻,我觉得自己应该往前看,来处更像是我的想象。以前我不太愿意与父母交流太多内心的想法。他们想让我听话,但我又非常叛逆,我们之间是一种争夺权力的关系。

开眼 Eyepetizer:

你习惯提前去展览现场参与布展,这次“女儿箱”的现场遇到过哪些问题?你又是如何解决的?

胡顺香:

本来《最冷的冬天》那个小的绘画装置应该在墙面上陈列,但到了现场后,我发现有个像隧道一样的空间,临时决定把这件作品悬挂在空中。


▲ 《最冷的冬天》

它变成了悬浮在黑暗中一束光下的绘画装置,完美表达了我想在现场呈现的感觉,也就是女性或妈妈的处境。从外面看,它就在「她的房间」的框中,形成了房间里的房间。

布展的时候,我没有把「她的房间」完全当成展览的空间,而是希望为观众营造一种“不小心闯入了别人的空间”的感觉,但又会留下很多线索想给他们观看。这里既敞开又不完全敞开,既是公开的,又有一些私密性。

开眼 Eyepetizer:
你是如何向妈妈分享这次展览的?她看完后都说了什么?


胡顺香:

起初,我并没有告诉母亲我要做什么,只是让她帮我把姥姥送给她的两只陪嫁箱子寄到成都来,说我需要它们。箱子里还放了一件小孩穿的蓑衣,是她亲手织的,但给我邮寄时她并没有提。妈妈经常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我一直觉得如果她受到好的教育,很有可能也会是艺术家。因为她比我更大胆、动手能力更强。我有时候会想自己的艺术天赋到底来自哪里,大概是我妈妈、姥姥那边血液里流淌着的对美的渴望吧。只是时代不同,她们没有机会去做更多的选择。

其实两年前,她就编过一件成人的蓑衣作为出嫁的礼物送给我。我问她为什么要编蓑衣,她只说觉得挺好看的。但我知道,蓑衣有遮风避雨的作用,我的母亲希望继续守护我。



那件儿童蓑衣,大概也是她对我未来的一种祝愿,希望我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把它藏在展览现场的女儿箱里,女儿箱似乎变成了一个新的母体,承托了四代人的故事。

我和妈妈因为这次展览聊了很多。尽管她可能不能真的理解我在做什么,但是无论何时,面对我喜欢的事情,她从来都会无条件的觉得我是最好的。

开眼 Eyepetizer:

这次展览涉及了不少女性题材的书籍、电影,对于那些看完展览后意犹未尽的观众,你还有什么相关电影、戏剧或是艺术作品想推荐给她们?

胡顺香:

我想推荐艺术家Judy Chicago和她的作品《晚宴》。中国艺术家周雯静的作品也特别好,她的《女人系列·节育环》是关于女性身体与女性权利。女性装节育环风险非常大,受感染的几率也很高。我们现在已经不会被强制上环,然而很多问题看似解决了,实则只是换了种形式继续存在。



▲ 左:《晚宴》,Judy Chicago;右:《女人系列·节育环》,周雯静

开眼 Eyepetizer:

在你眼里“艺术是流动的”,而你曾经又想学服装设计,如果在不受任何限制的情况下尝试一次时尚跨界创作,你想做什么?

胡顺香:

戏剧服装,达利和毕加索也都参与过戏剧舞台的设计。其实它跟我们这个职业也有关系,比如画人物时,我对他们的形象、所处的故事情节都会有一些想象。我不希望自己受限,当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尝试曾经渴望却害怕去做的东西,说不定会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和兴趣。

开眼 Eyepetizer:

你本科就读的四川美术学院在重庆,国内艺术氛围更浓的城市是北京和上海,你为什么选择了成都作为你毕业后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胡顺香:

Kornfeld画廊的驻留项目68projects已经做了十年,每年会邀请两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画廊在柏林给我提供了一个很漂亮的公寓和一间工作室。



▲ 艺术家在柏林的公寓

现在我的生活状态就像个本地游民,不带任何目的地在这里生活感受。

我的状态从一开始的游客(tourist)转变成旅行者(traveller),不带任何目的的在此地感受最日常的生活,从一开始的任务式打卡到现在的随遇而安,仅仅是感受和接受当下每一天的变化,这种心态的变化很奇妙。


另外一种变化是心情上的,从最初对于陌生环境所产生的巨大孤独感转变成一种作为局外人观看此地的在场感和模糊性。我工作室有一扇打不开的窗户,这扇窗户非常像我所描述的这种关于模糊性的概述。



作者 - Roey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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