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爱萍

儿子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国营企业,单位在省城的郊区,不提供住宿,租住在附近老杨家的公寓楼里。一室一卫,一张单人床、一个洗脸瓷盆、一只坐便器。陋室而已,但也免去了合租的一些麻烦。

老杨是本地人,头发花白,个子瘦小,看上去也就一百来斤。老婆也不高、不胖,走路有点内八,但身体都很硬朗,精气神十足,有钱难买老来瘦嘛。偌大一个院子里有彩钢搭的车库、有菜园,菜园一侧是几个用来接雨水的大瓷瓮。东边墙角有两棵出了墙的弯枣树,枣树上挂两嘟噜玉米和一串红辣椒。墙上的爬山虎叶尖一顺朝下,铺得那么均匀,一阵风吹过,一墙的叶子就荡起了波纹,煞是好看。老杨老两口和儿孙住在一楼,二、三楼的20间小套房全部租了出去,老杨还是他们草滩街道的环卫工人,老婆也经常在附近捡饮料桶桶,硬纸盒盒。

儿子的单位待遇还行,逢年过节员工都有福利礼品,比如月饼、水果、洗头膏、大米之类的,我经常安顿他送一部分给房东,年轻人嘛,以免有什么不周不到让人家通融一下。

去年正月,我们在儿子单位附近买了一套精装房,请老家的大姑父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农历7月26。几个高中同学硬缠着要来给我们暖房,所以一大早5点我们去了儿子的出租屋,收拾好东西,三个人给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儿子打电话让老杨收房,老两口走了进来,老头儿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妥。卫生间,老杨老婆打开灯、戴上老花镜、猫着腰复查了一遍,只见她慢慢直起身子,左手捶了捶腰间,右手捋了一下额前掉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眼珠子一转,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站着等待她出示验收报告。这时老杨老婆按了一下马桶上面的按钮,“哗啦啦”流水很顺畅。

没想到她却说:“这个按键不灵活了,需要换一个,你们找工人换还是折成现金?”

老公按了一下说:“挺好的,没什么不正常呀。”

老杨老婆说“你觉得和新买的一样吗?”

我说:“租出去的房子肯定有一定程度的磨损,你每月收800元租金呢,怎可能一切还和新的一样?除非锁起来供着。再说这也不是人为的破坏,哪次灯管坏了不是我们自己换的?”

老杨老婆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站一边去。”

儿子说:“好了好了,换一个多少钱,我们还忙着呢。”

老杨老婆看了一眼老伴,支吾着说:“200元算了,看在你小子平时大方的份上。”

老公说:“200元也打不动身子,关键是出得不顺心。”

我插了一句:“你这行为在我们老家叫‘打黑’。”

老杨头生气了,大声喊道“你们一家人怎么一个德行?”

楼下的儿和儿媳妇听到了,匆匆上了楼。我以为年轻人会好一点,结果是老杨的儿子拉开母亲,叉腿站在门口,对着儿子说“好兄弟,明算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紧握在手里,只会弄疼自己。”

还真是媳妇踩了婆婆的脚后跟,老杨的儿媳妇竟然像一个泼妇,跳起来用手指指着老公骂,唾沫飞溅,气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儿子嘟囔了一句:“简直是……”

老公是个明事理的人,性格也柔软,这次真生气了,扔下一句:“走!谁怕谁?”

正好楼下搬家公司的师傅打来了电话,我们抽身离开。老杨还不罢休,跑出来,双手伸直挡在带斗的车前,不让我们走。司机启动了发动机,吓得老杨赶紧闪开。走出了大约50米,从后视镜上,我看到了老杨一家人凑在一起比划着、嚷嚷着。

第二天早上睡梦中,被电话铃声吵醒,我看了看手表,刚六点。是老杨打电话让我们过去退房。老公生硬地说:“早上没时间。”就挂断了。

下午,老杨又把电话打了过来,老公说:“那明天早上八点吧。”

我们夫妻俩带着11岁的小侄女快步走过去,老远就看见老杨正穿着一件橘黄色马甲,旁边立一把毛竹丝做的大扫帚,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向这边张望。回到他家客厅,老杨老婆拿出一张手写的清单递给我,说:“请过目。”

内容是:8月份租金800元+九月份两天54,共854(一天26.66,四舍五入27x2=54);马桶压水件损坏赔偿188元(吉利数字);水费2.5吨(四舍五入)3x5=15元;电费45.6度(四舍五入)46x1=46;磁扣钥匙磨损费3个x20=60(每个押金50);一共1163,减去房子押金800元和钥匙扣150元,应收回213元。

老公掏出250元放在茶几上。我们三个走出大门,小侄女又转身进去,跑过去调皮地对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数钱的老杨老婆说:“杨奶奶,是不是还要收你家房子的青春损失费?”

老杨老婆头也没抬,说:“臭女子,害得我又数错了。”

小侄女又说:“杨爷爷,为了更加放心,还是到三甲医院给你家的宝贝马桶做个核磁共振吧?”

老杨瞪了她一眼说:“小屁孩,还懂得不少。”

小侄女咯咯咯地笑着跑了出来,拉着我俩的手,又回头看了看老杨老婆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还在门口数钞票。”

老公给了她一个脑瓜崩说:“小孩子说话要文明,走!三爸给你买漂亮衣服。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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