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阿一
来源丨最人物
ID丨iiirenwu
很多人口学家在研究时把1976年作为“第一代独生子女”的起点。若从那时算起,第一代独生子女已经48岁了,他们的父母早已进入老年。
早在十多年前,社科院专家估计,我国独生子女的总量已经达到1.45亿左右。
随着大批独生子女的父母进入老年,一个越来越近的困境是:家庭结构的单一,意味着功能的脆弱。求医问药、日常照护、精神慰藉,都成为独生子女在赡养父母时面临的压力。
对于通过“向上流动”进入大城市的中小城镇独生子女和他们的“空巢父母”来说,问题叠加起来,矛盾更加突出。
这些家庭往往收入水平不高,比起去养老机构,父母在生病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依靠外地的子女。
在照护父母与谋生发生矛盾时,有人选择把父母接到自己工作的城市,有人运用一切手段实现远程照顾,有人则选择牺牲自我,辞职回家……
独子养老时代,谁都不是孤例。
01.
生病的父亲母亲
济清作为独生女的焦虑是在母亲生病的那一刻被激活的。
1992年出生的济清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考到北京之前,她生活在安徽的一座小城市,从城东到城西还没她的大学校园大。
研究生毕业后,她成为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软件测试工程师,工作很忙,一年只能回安徽一两次。“越往上走,身后就越来越远,家就在很远的地方。”
4年前,刚接到母亲确诊肺癌早期的电话时,她在公司的茶水间出神了很久,当即决定把母亲接到北京就医。
在济清的意识里,老家不管找多好的医生,给出怎样的治疗方案,她都不会觉得安心。
母亲还没到北京,她就已经把女儿送到婆婆家,并且计划好要请几天假、去哪家医院、挂哪个医生的号、如何跟医生沟通。
父亲年纪也大了,丈夫常年在各地出差,济清知道,所有的事情都要靠她了。
母亲到北京的第二天凌晨5点,冬日的城市还笼罩在夜色中。
母女俩出现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门诊大楼,到处都是风尘仆仆赶来看病的人。
济清眼底青黑,手里紧紧捏着的袋子上是显眼的红十字以及老家医院的名字。
在像迷宫一样的医院里,济清领着母亲走了一整天,去不同科室,做各种检查。
一周后,她终于吃到了那颗定心丸:地方医院的诊断没问题,治疗方案也可行。
把母亲送上高铁后,往回走的路上,济清看着北京的车水马龙,更加坚定了留在北京的想法,“我拼命往外走,就是想自己的孩子以后可以不用面对这种处境。”
生活里经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年年初,看似寻常的一天,父亲忽然因为身体剧烈的疼痛被送往医院急诊。
济清至今记得,堂哥发来的短视频里父亲脸色蜡黄,连眼白都是黄的。
医生当即诊断为急性肝炎、肝硬化。
“就一瞬间,一股凉气从头顶窜到尾巴骨。”
好在那次抢救及时,没有造成遗憾。
济清还是想让父亲来北京看病,但母亲先一步拒绝了,“他们觉得老家能治,不想折腾”。
她在线上找到北京三甲医院的专家进行线上问诊,专门找了擅长肝硬化的主任医师。
很短时间内,医生发来语音,称济清父亲的情况不算严重,只要按时服用抗病毒药物,戒烟戒酒,肝脏就不会快速发生纤维组织增生。
他还安慰济清,“人体肝脏有着强大的储备,只要整体肝功能保持在 25% 以上就够用了。”
济清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我之前连肝移植都想过了”。
按照医嘱,按时吃药很关键。
但父母都有一套老观念“是药三分毒”。
有段时间,济清的父亲会偷偷藏药,有一次她突击回家,抽屉里的药盒数目不对。“药是有数的,如果过了一段时间,药还有剩,那就证明他没照常吃。”
济清把剩下的药摆在桌子上,父亲支支吾吾,母亲跟着打圆场。
她掏出手机,翻出之前的咨询记录,找到上次的医生,再次问诊。
她把医生的语音公放出来:“一般情况下患者不可以自己停药,尤其是有肝硬化的病人,如果自行停药,极有可能出现病情反复甚至出现肝性脑病,非常危险。”
济清也不确定父母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被唬住了,总之后来,父亲按时服药,日子终于回到从前的宁静。
02.
电话里的母亲
母亲不太对劲的信号是隔着电话一点点显现的。
30岁的黄琪在深圳工作,父亲早逝,母亲从学校退休后,独居在甘肃武威老家。
往常两人每周六晚打一次电话,自从母亲出现更年期症状后,通话变得频繁,有时一天要打好几通电话,向她描述自己的不适。
黄琪网购了几样销量很高的更年期保健品寄回家,但情况并没有改善。从频繁通话渐渐变为不接电话。
好几次,黄琪从深圳拨电话过去,都被挂断。
以前母亲会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家?”可那段时间,就算电话接通了,也很难聊几句,有时天还是亮的,母亲就说自己困了。
“我妈不是这种人。”在黄琪的印象里,母亲是学校里的教学骨干,教师活动上打头阵的人,连头发丝儿都透着西北人的爽利。
“明显感觉是病态的。”黄琪发现母亲的表现跟网上说的“抑郁”很像。
她试着在电话里与她沟通,但发现越说越无力。
她不理解母亲在想什么,搞不懂“一顿只吃一碗白米饭”是怎样一种心情。
黄琪只能靠推断梳理母亲的情况: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学教师从讲台上退下来,失去生活重心,独自生活在发展缓慢的小城,每天多出来的大量时间,她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每次打电话都在聊深圳的事情?
隔着2600公里,母亲的生活呈现出一片空白。
黄琪决定请假回家带母亲看病。
她到家那天,母亲正在洗澡,太阳能热水器里的水已经冰凉了,她不知道母亲洗了多久。
考虑到母亲处于更年期,黄琪先是给母亲挂了妇科,医生初步排除她患有更年期综合症的可能,建议她去精神科。
在医院呆了大半日,她们终于拿到了“围绝经期抑郁症”的诊断,也就是“更年期抑郁症”,一种首发于更年期的精神障碍。
只有经历过的更年期抑郁的患者和儿女才知道,这个病对双方来说,都像一张灰色的网,怎么也逃不开。
为了按时陪母亲复诊,有三个月时间,黄琪频繁请假回老家,还因此耽误了重要工作。
在她的印象里,疾病到来的过程是劈头盖脸的。她后来决定把母亲接到深圳治病。
母女俩挤在30多平的一居室里,抑郁症反复无常,黄琪很害怕某天开门看到母亲躺在黑暗里,自己也会被吸进去。
这样的生活只维持了一个月,母亲坚持回老家,声称深圳的生活不利于她的病情。
黄琪只能暗地里拜托姨妈和母亲的老同事多找母亲聊天,体谅她的坏脾气。表达感激的礼盒一箱箱运进阿姨们的家。
转机发生在母亲回老家两个月后。母亲提出去兰州的大医院看病,她听说那里有位不错的医生。
黄琪很支持她,认为母亲主动提出接受治疗是自救的信号,是好趋势。
但母亲相中的医生只在上午出诊,想挂上午的号,最晚就得十点到那里。这意味着母亲要赶清晨的动车从武威到兰州,中途还要换乘汽车。
对于一个抑郁很严重的人来说,这条路显得过于艰苦了。
母亲只去了两次便不再提了,因为这样的路程会加剧她前一晚的失眠,让她很难出门。
“自救意识是需要保护的。”隔着手机,黄琪能想到的方式还是手机。
她试着给母亲预约了一位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第一次咨询时,黄琪专程回老家陪母亲一起接电话。
心理咨询师问:阿姨,你觉得你活得委屈吗?
黄琪看到,母亲的眼泪砸在裤子上。
一直要强的母亲,一下子软了下去。
后来同样一位心理咨询师,她们一直约了12次,几乎每半个月一次,一次将近一小时。
有时黄琪在家,但为了尊重母亲,她选择躲在自己的房间。
她不清楚她们之间聊了哪些话题,但能隐隐听出母亲说了一大堆话。
黄琪知道,这是好现象。
通过在线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她和母亲就恢复了往常的通话频率。
母亲在电话里说自己好多了,心慌的次数少了,白天睡得也少了,还会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的感情生活。
像一个最普通的妈妈一样,电话里的母亲正在慢慢找回生机。
03.
当初百分之百的爱,变成了百分之百的责任
无论选择回家照护、远程照顾,还是把父母接到身边,看似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困境,实则背后反映出来的是中小城镇独生子女的养老之困。
当初百分之百的爱,变成了百分之百的责任。
有数据显示,80后、90后是我国独生子女最庞大的人群,他们在父母进入将养之年时,纷纷成为而立与不惑的主力军,所面临的养老压力前所未有。
另一数据则显示,过去20余年中,我国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抚养比例逐年上升,2022年,每5个年轻人需要至少赡养1个老年人,预计到2050年,平均每2个年轻人赡养1个老年人。
独生子女们,已经全面迈进了独自为父母养老的时代。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独生子女来说,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在生活、 工作和为患病父母忙碌奔波之间,独生子女没有退路。
对于响应国家号召,生育二胎的家庭来说,他们要承担的压力会更大。
上有四个老人,下有两个孩子,独生子女的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唯愿当我们老去之后,我们的孩子不会像我们一样, 焦虑、无助、痛苦、甚至愤恨。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中人名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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