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不驯不堪驾驭的莽撞飞龙，“飞龙”型液力干线内燃机车的故事

这是本厂长给大家的福利

大连机车车辆厂在1958年9月基于苏联TE3型电传动柴油内燃机车和2Д100型二冲程中速柴油机的技术成功试制ND型“巨龙”号电传动柴油内燃机车后，又和大连热力机车研究所、大连机车车辆研究所联袂上马了2000马力的液力内燃机车项目，车型代号NY2（N代表内燃机，Y代表液力，2代表第二种液力内燃机车车型，青岛四方厂试制的“卫星”型内燃机车的车型代号为NY1）。

在大连机车车辆工厂出厂的“巨龙”号机车

和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厂在1959年4月已经试制成功“卫星”型液力内燃机车相比，两者虽同为2000马力液力内燃机车，但是“卫星”型的动力采用的是两台1000马力的12V175型高速四冲程柴油机，依靠串联形成2000马力，而大连的液力内燃机车直接采用一台2000马力柴油机（在国产10L207E型柴油机成熟之前暂时用苏制2Д100型柴油机代替）技术起点显然是大连厂方面更高一些。

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厂的“卫星”型内燃机车

此外，为了节约成本和加快试制进度，大连厂的液力内燃机车将尽可能的采用当时正在试制的第三台ND型内燃机车的部件——

批量生产的ND型内燃机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连机车车辆厂将推出一款性能明显超过“卫星”型机车的液力内燃机车。然而以当时中国的技术储备来说，不出意外，那是不可能的。

得益于车体结构几乎全盘“照搬”ND型内燃机车（事实上，除了液力传动装置和转向架外，其余的部分均大量采用ND型内燃机车的现成部件），液力内燃机车的试制工作非常顺利，1960年4月，大连机车车辆厂和大连热力机车研究所完成了NY2型机车所用的多循环圆液力传动装置的试制工作。1961年年初，第一台NY2型液力内燃机车NY2-0001号车就完成了组装。大连机车车辆厂遵循给ND型机车取名“巨龙”的惯例，给NY2型机车取了个很不错的名字“飞龙”。作为最早的国产内燃机车，他们都承载着大连厂乃至中国人民的殷切希望，期待它们能够成为两条在中国铁路上腾飞的“中国龙”。

飞龙型内燃机车总布置图

NY2“飞龙”型液力内燃机车的总体布置和ND型内燃机车基本一致，只是改变了柴油机向转向架传递动力的方式，ND型内燃机车是通过一台ZQFR-1350型直流发电机来传递动力，而“飞龙”则是通过万向轴输入多循环圆液力传动箱（配备DR40A型变扭器），再由传动箱下部两端经万向轴和传动轴输入两个车轴齿轮箱（配备DR74V型变扭器）来驱动轮轴。结构时速和ND型相一致，都是每小时100公里。

此外，机车轴式从ND型的C0-C0轴式改为B0-B0轴式，轮式从ND型的0-6-6-0改为0-4-4-0式而已。假如将一台NY2型和一台ND型并排停在一起，外行人不走到侧面几乎是分不清楚两者的区别的。

然而，在准备出厂的当天，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的众目睽睽之下，NY2-0001号车在厂内试车的时候没走多远就抛锚了，经检查发现是液力传动箱存在结构缺陷，导致柴油机的动力传不到轮对上，因此当天的出厂仪式也只能取消，机车被拉回车间继续进行整改。

随后整套柴油机和液力传动系统被拆出机车，运往大连热力机车研究所，放上该所的全功率试验台进行测试和调整，结果大问题和小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大连机车车辆研究所的研究员和大连机车车辆厂液力传动机车试制组的技师们干脆在大连热力机车研究所的试验场打了地铺，发现一个问题就攻关解决一个问题。然而不少问题是一环扣着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得原本预计半年就能出结果的攻关整整持续了三年多的时间，一直到1965年2月问题才基本解决，随后将整套发动机+液力传动系统送上试验台进行负载试验，终于得到了整套系统无故障连续全功率运转126小时又53分钟的好成绩。1965年3月，经过整改的柴油机+液力传动系统被批准定型。

1965年5月，国产化的2000马力10L207E型柴油机投入批量生产，得以替换下NY2-0001号车原来的苏制2Д100型柴油机；随后闲置了四年多的NY2-0001号车车体也被拉到大连热力机车研究所、重新装入柴油机和液力传动系统后被送上定置试验台进行牵引热工试验，这也是中国的首次内燃机车定置台测试。

在大连热力机车研究所进行定置试验台进行牵引热工试验的NY2-0001号车

1966年5月16日，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开展，之前研制出来的一些列机车首先从名称上进行了“革命”：NY1“卫星”型内燃机车改名为“东方红1”、ND“巨龙”型内燃机车改名为“东风1”、ND2型调车用内燃机车改名为“东风2”。而NY2“飞龙”型内燃机车则改名为“东方红2”（按照铁道部新定的命名规则：电传动内燃机车统一命名为“东风”，而液力传动内燃机车则统一命名为“东方红”），车号也从NY2-0001改成了东方红2-0001。还在车头挂上了大号的毛主席像章，下面书写着毛主席的手书“东方红”三个字，车身侧面也刷上了“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的革命标语，以适应当时的政治气息。

改名后的东方红2-0001号车

1966年10月，东方红2-0001号车、也就是原NY2-0001号车正式出厂，自行驶往北京，配属北京铁路局北京内燃机务段试用，主要担当京山铁路北京至天津间的旅客列车牵引任务。为了维护这台车，大连机车车辆厂派出一个技术小组随车进驻北京内燃机务段，以随时解决机车出现的问题。

结果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台机车在北京内燃机务段恶评如潮，曾有脾气火爆的老司机指着车对大连厂的技术人员破口大骂：“这啥破车，跑三天要修两天！”

结果在北京内燃机务段跑了不到两年，机车的转向架轴承就坏了，但此时大连机车车辆厂的技术小组表现出令人惊叹的维修能力，他们硬是在不返厂的情况下，借助检修地沟和几件简陋的设备就拆下轮并在修好后复位，这让北京内燃机务段平时最目中无人的“老师傅”都不得不竖大拇哥。

不过，东方红2-0001号车在北京内燃机务段也不是一无是处，相比当时北京内燃机务段的两款主力车型——东风型和东方红1型内燃机车，东方红2-0001号车虽然液力变扭器的效率相对较低，但牵引性能依然要比同等功率水平的东风型和东方红1型内燃机车都要好。因为东方红2-0001号车拥有较好的恒功率特性，所以运行阻力较小，所以在牵引相同编组、相同重量的旅客列车时的时速要比东风型内燃机车要快8公里，比东方红1型内燃机车要快10公里。

牵引旅客列车的东风型内燃机车

牵引旅客列车的东方红1型内燃机车

但是，1966年12月（也有1968年12月和1969年12月的说法，但结合上下文，个人还是倾向于1966年）发生的一次不亚于电影《危情时速》的事故却彻底葬送了飞龙/东方红2这一车型的前途。

1966年12月某天的0点前后，东方红2-0001号车单机驶出北京站，准备进行一次针对机车走行部的长距离运行测试。路线是从北京站出发，过永定门（今北京南站）和马家堡到丰台，出丰台经由黄土坡、黄村、魏善庄、安定、万庄等站直到廊坊（今廊坊北站），全程约74公里。

因廊坊站没有转盘或三角线，机车无法换向，为了返程方便。机车的机械间冲前，驾驶室在后，倒着开出了北京站。当时车上一共有九个人：分别是北京内燃机务段司机陈吉华、副司机王某，机务组长于江、工长宋五根、大连机车研究所工程师李关相和金某、钳工张启云以及两名从铁路二中下机务段实习的学生。除了钳工张启云在机械室负责监测变矩器的工作情况外，其余八个人全部挤在司机室里头。车还没过丰台，没熬过夜的两个中学生已经睡着了。

0时45分左右，机械间内的张启云猛然看到一束刺眼的闪光，车底下随即传出一声巨响，一团火球包着什么东西直直地飞了出去！大吃一惊的张启云立即跑进司机室报告这一情况，司机陈吉华立即实施非常制动，结果机车毫无反应，空气制动彻底失效。不久，柴油机也突然停转，任凭张启云怎么尝试重启也毫无反应，随后人工制动机也失效，机车在失去动力和制动的情况下以每小时70公里的时速在京山线上放飏。当时又没有车载电台，无法将险情通报给沿途车站，导致沿途各车站都以为试验还在正常进行，未采取任何措施。

在驶过下坡段后，机车终于在平坡路段在钢轨的摩擦下逐渐减速，最终在距离万庄站下行方向的进站信号机前不到400米处停了下来。此时那两个睡着的中学生才刚刚睡醒，对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刻一无所知，其他七个人谁也没把实情告诉这两个孩子。停车后，众人跳下车，做好防护措施后派人赶往万庄站求救。

而张启云独自打着手电爬到车底查看情况，吃惊的发现连接着变矩器和二端转向架减速齿轮箱的那套三米长的万向轴只剩下两米，卡在转向架的构架上，约一米长的断轴不知去向。残存的万向轴在因惯性而乱甩，击穿制动风缸放光了压缩气，导致空气制动失灵；又打漏了油箱和机油底壳，道心上留下一长串黑色的油渍，柴油和机油漏完后，柴油机自然熄火了；手制动机也被撞坏，制动绞盘无法控制闸瓦。

为找回那根断轴，陈吉华等人从万庄站弄来一辆巡道车，顺着油渍往回走，结果在途中遇到了一个巡道工，说看见道心里扔着一根黑色的“大螺丝”，他搬不动，需要帮忙。众人随他走过去，找到了那根沾满油污的断轴。

据此推测事故发生时断轴飞出车底，路肩上两米高的树被崩飞出的其它零件拦腰砸断，断轴掉在道心里，一颗传动轴轴承内的钢珠滚出十多米远直到一条公路上。轴承盖落在附近的雪地里，粘附的油污留下又一道黑线。

由于这起事故，东方红2-0001号车被打上“不合格”的标签，于1967年1月从北京内燃机务段退回大连机车车辆厂，此时大连机车车辆厂的生产秩序因为文革的影响而陷入一片混乱，已经没有余力对东方红2-0001号车进行修改了。而早在1966年8月已经完成的东方红2-0002号车的设计也因为运动的冲击在试制途中被叫停。

1969年6月，再度送到北京内燃机务段试用，但没多久又发生故障被迫回厂修理，修理完毕后等来了铁道部关于东方红2型干线液力内燃机车“下马”的命令。于是东方红2-0001号车就留在大连机车车辆厂作为厂属调车机使用，但依然小毛病不断，最终在1974年停用并在随后几年报废拆解（具体拆解时期不详）。原本应该飞翔在天际的“飞龙”却因为桀骜不驯、难以驯服，最终只能像划过子夜的流星一闪而过，以至于最后连东方红2这个名字都被资阳机车车辆厂生产的调车用液力内燃机车所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