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小学的时候,每天只有两块早餐钱。你每天省下一块钱,躲开老师的眼线和家长的扫荡,独自跑去散发着汗味的街机厅,买了三个币,开了一局KOF。你选了八神庵,对面是不知火舞,你大胆进攻,嘴里念念有词:吃我一记八稚女!

天啊,你真的打出了八稚女,这美妙的连续技,一击必杀,破天荒的头一次!不知火舞倒下了,围观的小朋友发出惊呼:简直是KOF之神。那是你生命中的高光时刻。无论是考试得100分、入选奥数培训班还是钢琴考级成功,都比不上这一刻享受众人目光艳羡,看着不知火舞摔倒露出诱人的大腿曲线。

下一个瞬间,老师已经抓住了你,不由分说地拖你去政教处。没有道理可讲,即便你的作业写完了、上次考试达标了、在家里一直扮演好孩子,你仍然会挨打、会被记过、会从此远离游戏厅。你的母亲咆哮道:“把打游戏的时间拿去读书,你早就考全市第一了!”


不知火舞,女神,言语无法形容

你颓然趴在床上,揉着刚刚挨了三十戒尺的大腿。再也没有八神庵了,你这辈子没有再打出第二个八稚女。父母和老师更加严密地盯着你,张口闭口就是:“你没有时间玩游戏,每一个小时都应该拿来提高自己。”

活见鬼,你最想提高的明明是自己的KOF水平,或许加上《街霸》和《饿狼传说》;你想在每一个放学后的下午搓出超必杀忍蜂,在每一个不补课的星期六下午用刀手一币通关《名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在与年迈的父母交谈时,你绝不会提到自己饿着肚子搓出八稚女的光辉事迹,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是自己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最快乐的一秒钟。

此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子女。你咆哮着给了他一个耳光,把他从DNF或PUBG的键盘上打下来:“你应该把每一个小时拿去提高自己,要么读书,要么锻炼,我还可以送你去学钢琴;不要把宝贵的青春浪费在游戏上。”你的子女眼中含着泪水,捂着脸缄口不言,默默看你删除游戏、设置密码。

有那么一瞬间,你看到他眼中的光,似乎还在怀念上一刻搓出的连续技,上一次单排吃鸡的丰功伟绩,又或是上一次在RPG中英雄救美。你硬着心肠没有问他,你再也不可能阻止悲剧的重演——曾经毁了你童年的偏见,现在又毁了你子女的童年。

平心而论,你真的是在为自己的子女好,就像你的父母当年是在为你好。不玩游戏、不看录像、不读小人书、不听流行音乐,就可以腾出大量的时间,做更多的习题、看更多的教辅读物,从而在每次重要考试中考试中取得更好的成绩。然而,这只是故事的一半;还有另一半,我们的父母当年没有讲给我们听,如今我们也不会讲给自己的子女听,今后我们的子女也不会讲给他们的子女听——

人生是很乏味、很单调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想的未来。每个人都生活在枷锁当中,社会赋予了他种种期望,他一辈子都在竭力达到社会和家庭的期望,永无止息。人生的三大主题词是无目的、无意义、无聊。如果你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一定能理解:人生就是苦,无边无际的苦,平庸的苦,不自由的苦。当然,在苦难之中也有乐趣,就像无边大海之上的少数岛屿。这些事情,我们小时候是不知道的,父母和老师都不会告诉我们;他们只会说:等你长大了,有无比精彩的人生等着你,你可以自由地遨游世界。谎言!

再说一遍:人生的三个主要特征是无目的、无意义和无聊,而电影、剧集、游戏、动漫等文化产品就是用来征服这三个特点的。然而,并非所有人的人生都受困于无目的、无意义和无聊;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就得到什么样的人生(You get the life you deserve). 英雄得到功业,天才得到成就,虔诚者得到天国,疯子得到美梦。但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是普通人,只能得到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还要装作一副“世界很大,人生很自由,一切都挺好”的样子。


你以为人生真的自由而精彩吗?真的吗?

让我们回到开头,你在街机厅里第一次打出八稚女的那天。其实你根本不是沉迷游戏,根本不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也根本不是因为叛逆心理而抛弃学业。未成年的你,已经是一个哲学家,在似懂非懂之间,看穿了人间的真相——不过如此;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注定要度过平庸无趣的一生。电影和游戏里发生的波澜壮阔的一切,注定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至少不是在你本人的生活中出现。

就像你的父辈和祖辈,一把年纪了还无酒不欢,是因为不清楚喝酒有害健康吗?恰恰相反,他们太清楚了。他们只是想为生活增添一点质量,哪怕要付出数量的代价。

不过,对于真正的勇敢者来说,生命从来不是注定黯淡无光的。他们总想打破宿命,争取真正波澜壮阔、不走寻常路的人生道路。能够实现这一点的人非常少,他们就像是活在一部电影,或者一部剧情跌宕的游戏之中。

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发展,文明之所以能进步,依靠的无非是这些人。或许,他们立志改变世界的缘起,无非也是在小学或初中的某个放学后,在某个烟雾缭绕的游戏厅里,打出了一次八稚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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