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的记忆里或许都有一座大象滑梯。它或许藏在工厂家属院楼群间的广场里,居民区乘凉闲聚的空地上,在儿童公园里也总有机会能看见它的踪迹。
灰色水磨石做成的敦实象身里藏着一截楼梯,长长的鼻子作为滑梯主体延伸到地面。孩子们在滑梯的里外上下不断穿梭,本来粗糙的石料总会被各式各样的小裙子、小裤子磨得光滑无比。
后来,我们逐渐长大成人,曾经的乐园也被更高、更大的建筑取代。城市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升级改造,拆迁、重建,空间被重新规划,大象滑梯仿佛隐入了钢筋水泥的丛林之间,随着旧日景象在我们的记忆中慢慢淡去。


(图/unspalsh)


尽管如此,如今仍有一群怀揣童心的人,在每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中寻找着大象滑梯的踪迹。他们仅凭自己的童年照片或模糊记忆,标注出大象滑梯的可能“出没地点”,兴致勃勃地走访废弃的游乐场、老社区,甚至深入偏远的小镇,只为捕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每一次的发现都伴随着激动与感慨,那些残破不堪但仍屹立不倒的大象滑梯,仿佛童年记忆的传送门,永远欢迎着那群曾经欢笑着爬上大象屁股,再从象鼻尖叫滑下的孩子们。

寻找“大象朋友”


大象滑梯最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出现,这批滑梯大多采用钢筋水泥和水磨石等材料建造,外观也极具创意。公园、工厂家属院和居民区树荫下的一座大象滑梯就是当时消耗孩子们活力的最好地点。


广州海珠区,凤阳小区中的大象滑梯。(图/受访者供图)


每一座大象滑梯从诞生以来就带着集体记忆的基因,人们太过熟悉它的存在,以至于当它突然消失时,所有人的记忆也都会跟着缺了一角。
作为豆瓣“寻找大象朋友-大象滑梯粉丝团”小组的组长,春安对此深有感触。在他的回忆中,自己小时候常与伙伴相约到家附近居民区的一座大象滑梯游玩。那是一座在户外泳池里的滑梯,很是高大。但搬家之后,春安也几乎没再想起过这座滑梯。
某次摄影扫街时,春安突发奇想要回溯童年,却怎么也找不到它;就算和朋友聊起,对它的记忆也模糊得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我连一张它的照片都没有留下,在现实中也找不到它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这段美好的记忆似乎凭空消失了大半,就连滑梯是不是大象的形状,他都记不清了。


在滁州的街心花园,春安拍摄了第一张大象滑梯照片。(图/受访者供图)
后来到别的城市出差时,他偶然地在一个街心花园看到了与童年记忆相似的大象滑梯,它通体白色,背上还有蓝色的盖布图案。春安瞬间兴奋起来,试着爬上去想要滑一滑,却被卡在滑道上难以动弹,惹得同行的伙伴哈哈直笑。
但他仍兴致勃勃地为这座滑梯拍照记录:“既然我的童年记忆没有影像记录,留下了遗憾,那么我也不希望别的‘孩子们’拥有这样的遗憾。”
此后,春安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在不同的城市探索了10座大象滑梯,并成立小组,将地址与图片汇总,为爱好者们提供了交流互助的平台。4个多月来,小组已经在组员们的回忆和走访后收录了全国276座老式滑梯的信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成为寻找大象滑梯队伍中的一员。


爱好者们会在小组里分享自己探访的大象滑梯地址与照片。(图/网页截图)


有次春安只是登记了一个短视频网站上看到的模糊地址,就有刚好在附近的网友自告奋勇前去帮忙查看确认。因为当地人对该地址的叫法与网络信息不同,地图上也搜不到,网友询问了许多当地人都没能找到,差点放弃,最终才在快递员的帮助下找到了滑梯。
看到反馈的照片时,春安感到特别激动:“这应该是全网第一次正式对那座大象滑梯的记录,就像是我和那位网友共同行动,首次发现这个宝藏。”相隔千里,却共享着发现“新世界”的成就感,这便是大象滑梯爱好者们继续寻找、继续体验的原动力。

消失的大象滑梯


当我们看着眼前仍然热闹的大象滑梯时,很难想象别的它会怎样被迫“消失”。
是被整个打碎,还是被平稳地运到不为人知的角落孤单伫立?不论何种结果,都是不少来自旧时代的“大象朋友”在城市发展过程中不得不面临的宿命。
春安曾经看到过天津某个大象滑梯被拆除的全记录,那些长颈鹿、大象滑梯上一秒仍憨态可掬,下一秒却只能变成了身上写着白色“拆”字的拆除对象,在钻地机身侧等待命运降临。看到大象碎了一地的时候,即使心里知道这不过都是石头,春安还是感受到了“残忍”。


天津北宁公园滑梯拆除。(图/网络、豆瓣@抽象地偶營業中)


目前小组中汇总的39座已经消失的滑梯,有不少是不久前才被登记在“现存大象滑梯”的帖子中的。有可能两个月前才刚刚拍摄记录的滑梯,两个月后便成为了另一张照片里站在拆迁区一片废墟中的孤象。
大家显然早就明白大象滑梯的数量正在持续减少,但只有当我们真正开始在意的时候,才会发现童年的逝去如此突然,如此悄无声息。


宁波白鹤新村的大象滑梯。它闭着眼,似乎仍在怀念孩子们在它身上玩耍滑落的时光。(图/受访者供图、豆瓣@栗皮茶)


在小组成员丸子看来,绘画也是“留住”大象滑梯的一种方式。作为手账爱好者,她常常用绘画的方式记录自己所在的城市,绘制大象滑梯则是偶然闯入的灵感。“小时候在钢厂家属院长大,也有一个大象滑梯,可是搬家后再也没见过了,心里其实是有情怀的。”
于是今年夏天,她和另一位同好约好一同按照网络上的信息寻访,最终在2天时间内探访了广州的8座大象滑梯。


丸子用手绘的形式记录了广州的8座大象滑梯。(图/小红书@六味地黄丸)
起初,丸子只想将它们的外形记录下来,但在绘画的过程中,新的感悟不断涌出。“每一只象其实都很特别,比如说外形像猪、耳朵招风、眼睛有神,所以想要给它们每一只都编号、取名字。看到它们的象牙磨掉、身体被涂鸦,或是在石缝中长出了小草,又想记录当时绘画的感受,就成了一个‘图鉴’。”
探访的最后一座滑梯,是外形最普通的一座,但走近看时丸子却惊讶地发现大象肚子里还藏着四五个“交易”小卡片的男孩子。她这才突然意识到大象滑梯与周边社群互动的生命力,于是“广州大象滑梯生态考察”便正式诞生了。


外形最普通的大象滑梯,其实内有乾坤。(图/小红书@六味地黄丸)


此后,丸子又根据网上的信息探访了广州另外的两座大象滑梯,虽然无奈它们已经消失不见,但这也让她更坚定了自己做“生态考察”的意义。
尽管是在广州这种大象滑梯留存量能比得上别的省整个省份留存量的城市,仍会有探访扑空的时候。“如果它们注定会消失,起码我们还能有一张图片留念。”丸子说。

大象滑梯身上,藏着城市的人情味


“为什么要记录大象滑梯?”或许是小组成员们被询问得最多的问题。的确,如今我们都有众多的娱乐选择,但对大象滑梯爱好者们来说,城市中的大象滑梯仍有存在的意义。
事实上,大家都认同大象滑梯被拆除是可以理解的。首先是安全性的考虑,大象滑梯质量粗糙,且大多年久失修,春安自己试滑时也曾两次磨破裤子,在这方面大象滑梯确实不如更标准化的游乐设施让家长放心。


广州和平新村,“猪猪象”滑梯与周边的游乐设施和谐共存。(图/受访者供图)


再者,千禧年前出生的人们或许还将大象滑梯、鸭子船、蘑菇亭、青蛙果壳箱当作童年回忆,但对于如今的小朋友来说,童年大多意味着手机电脑,还有统一红黄蓝配色的PVC游乐园,因此大象滑梯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几乎是一种必然。
只是仍有一些地方尽己所能,将“大象朋友”们保留下来。比如,西安的兴庆宫公园将原有的大象滑梯保留围蔽,同时复刻一个新滑梯供孩子们玩耍;镇江河滨公园把早已拆除的大象滑梯根据原址原貌重建,用了更安全的建筑材料,又补齐了一段城市记忆;宁波大白象公园中的标志性大象滑梯,经过周边社群的联名请愿被保留下来,继续创造新的故事。


镇江河滨公园大象滑梯老照片。(图/受访者供图)


当人们已经习惯了标准化的街道、招牌甚至游乐设施,是否还能容忍粗糙老旧的滑梯与它们共存,丸子认为这恰好体现了一个城市的包容度:“我们并非奢望每个城市都去保护大象滑梯,但是行动了的城市,的确更有人情味。”
毕竟知道城市里的某个转角永远有一只大象在等着自己,亲切感和归属感也能增加不少。
尽管早已不抱希望,但建组不久,春安就从网友处获得了自己印象中的大象滑梯照片,补齐了自己的童年遗憾。获得正向反馈的他,如今期待着未来能将收集到的种种大象滑梯图片制成小型印刷物,供更多人翻阅留念。


在小组成员的帮助下,春安最终找到了童年记忆中大象滑梯的照片。(图/豆瓣@Summer)


正如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所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在追寻大象滑梯脚步的他们看来,探访、记录并非为了达成什么宏大的目标,但起码这些充满情感的文字与图片能提醒我们,不要忘记这样一批可爱的“大象朋友”,曾经参与过我们的童年。

作者 牧羊

编辑 波鲁克

校对 遇见

运营 嘻嘻

排版 夏菁菁

题图 《魔术师的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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