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HR,失业了,现在是一名全职短视频职场博主。就是一群平时不上班的人,教一群不想上班的人,怎么好好上班。”在喜剧竞演节目《喜剧之王单口季》中,一个来自上海的脱口秀演员这样介绍自己。

他叫门腔,被称为“百万打工人的嘴替”,曾经的HR身份,让他有了观察职场的敏锐视角。他吐槽职场的段子,戳中了打工人的痛点:“实习生不是人,是神,老板都会说招不到人就招个实习生”“上班久了没有E人,左右的同事就是I家I户”“上班就是爱吃苦的孩子有苦吃,千万不要在职场做纯爱战士,让我们做职场浪子”……

在他平静中带着丧气、哀怨的讲述中,金句频出。嘉宾吴镇宇的评价一语中的:“他有栋笃笑演员mean(刻薄)的特质。”


(图/《喜剧之王单口季》)

在节目之外,他开辟了另一个“职场宇宙”。在他全网播放量破亿的职场系列视频中,毒舌带棱角、为打工人谋利的女性HR Cynthia,初出茅庐、愣头青的HR新人Ben,事多、浮夸的“巴子”经理Steve等男女角色,几乎都由他一个人饰演。

去年2月,门腔辞去某企业的HR职位,成了一名待业青年。如今,他还没有下决心全职做脱口秀。相较于脱口秀演员,他更愿意把自己定义为“内容创作者”。此次上《喜剧之王单口季》,是他第一次参加脱口秀竞演综艺。节目录制期间,他的脱口秀专场“一门心思”也在世界各地巡演。

职场是门腔一以贯之的创作主题。为打工人发声,既是他的创作动力,也是他治愈自我的表达方式。近日,我们找门腔聊了聊他的职场经历和职场宇宙。下文为他的自述。

工作中一定存在

毫无意义的“狗屁”

部分别看我在节目和短视频当中教别人怎么好好上班,我自己在职场上混得挺不成功的。

我大学专业是旅游管理,曾经在酒店实习,后来到了零售行业做运营。6年后,想转行做HR,就到猎头公司做了6年;之后去了一家企业,做了两年HR,去年2月正式裸辞。

起初,我对HR的职能想象有点感性,我觉得做HR很有意义。举个例子:我一天卖掉5个奢侈品牌包包,可以给公司赚5万元。但如果作为一个HR,我招到一个很厉害的销售,他可能一天能卖20个包包,那是不是可以给公司带来更多利润?相比之下,成就感就很不一样。而且,我喜欢跟人打交道,HR跟员工会有持久的沟通过程,观察每一个人的成长,了解不同人的想法,对我来说更有挑战性,更有意思。


(图/受访者提供)

但当我做HR时,我发现,很多时候老板并不了解HR的工作,会有很多无理的要求。再加上碰上了去年的裁员潮,我感觉自己有点像夹心饼干,夹在员工和老板中间,甚至要代替公司法务去处理劳动仲裁,双方都觉得我没有考虑到他们的利益。

那段时间,我处在低潮状态,就像我在节目段子里说的,每天起床上班就变成I人。这种抑郁情绪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在去地铁站的路上,不经意间揉一揉脸,发现眼泪正往下掉,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身心出现了状况,是时候辞职了。


(图/受访者提供)

回过头来看,HR这个职业本身就有点矛盾。你看“人力资源”这四个字——人是一个感性的动物,你没有办法用很多数据去衡量;而“资源”是特别理性的东西,你要合理分配,才能做出系统性判断。在天平两端,我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点,没有想清楚就跨入这个领域。

当下流行的说法,经常会美化辞职这件事——“离职是打工人最好的医美”“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但老实说,裸辞后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完全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加上房贷、车贷压过来,实在难熬。

2021年年底,我开始做短视频,但只是当成兼职爱好来做,完全没想过全职做自媒体。裸辞后,我的自媒体账号并没有太大起色,商单有上顿没下顿。直到今年年初,回去做HR的念头还会不时蹦出来。到现在我都没有决定全职做脱口秀,我只是尝试在做一个内容创作者。我的收入来源于自媒体商单和演出,不稳定是常态。我很享受做内容创作,但同时也在努力平衡经济收入的问题。


(图/受访者提供)

在很多人看来,能将爱好变成面包是非常幸运的事。确实,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工作的意义。不少朋友会困扰,自己被工作消耗得很狼狈,不知道工作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觉得,99%的人都需要工作,不可能有100%的工作是我们完全想做的,一定存在没有意义的“狗屁”部分。

举个例子,今天要写一个脚本,我必须打开Word,码字,同时需要和很多人沟通,累积素材。为了完成工作,一定会附带一些你不喜欢的部分,我把它看成关卡里的“小怪”,我们得说服自己克服。当然,如果需要说服自己的部分越来越少,我们需要消耗的部分也会越来越少。

所以我在节目中说了那个段子——“工作而已,玩玩的呀。千万不要在职场做纯爱战士,让我们做职场浪子,趁年轻多玩几家公司,等年纪大了玩不动了,找个老实老板交交社保就可以了。”我发现,周围的朋友好像把工作看得太重了,会掺杂太多的个人感情,对身边的人,还有亲情、友情、爱情,都忽视了不少,反而会对自己产生很强的困扰。有时候,我们需要课题分离。


(图/受访者提供)

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神仙职场”,只是,我们需要找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点。完全理想化、公平的职场是不存在的。很多时候,我们可能太看重老板或者公司针对我们的评价体系,这个维度可能是很单薄、很主观的,太看重就容易产生精神内耗。

如果不把职场当成人生的终点,而是一个资源或者跳板,有其他兴趣爱好,还有家庭生活需要兼顾,我们可能会更容易自洽一些。找不到100分的职场也没关系,60分、70分的职场也是可以的。

如果职场人人说真话,会更好吗?

在现实当中,我没有碰上神仙职场;但在“职场系列”短视频中,我重塑了自己的职场宇宙。

很多人可能会好奇,我为什么要用反串的方式塑造Cynthia这个毒舌又干练的HR形象。现实生活中,我接触到的职场女性是优秀、得体的;而在很多短视频、职场剧里,我发现这样的职场女性比较少,对她们的刻画多少有点脸谱化了。很可能随便戴着一头假发反串,剧情拍着拍着她们就谈恋爱了,不说专业知识了,这样的话,我觉得挺可惜。

所以在塑造Cynthia这个角色时,我特意在妆容和人设上接近现实生活中的职场女性,化上全妆,性格色彩也丰满多面,既有优点,也有缺点。其他职场角色的人设也一样。很多剧情来源于过去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素材,包括裁员、招聘、离职、请假、升职等。


(图/受访者提供)

很多创作源于我敏感、内耗的性格。以前在工作上没有处理好的事,我希望透过短视频创作,回顾过往,捋一捋思路,再上演一次,看看自己能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所以,“职场系列”的创作,给了我一个情绪表达的出口。

如果你有留心,会发现我的“职场系列”有个主题——“如果上海人×××说真话”。因为,在职场里说真话,已经成了比较稀缺的特性。

还记得大学没毕业那会儿,我在酒店前台做服务人员,这是我进入职场的初体验。上班第一天,带我的总监问我有没有偶像,我说我的偶像是周润发和周星驰。他说,那你现在就想象一下,周润发和周星驰他们演一个前台是什么样子,你就演成什么样子。

我感觉,在职场好像有通例,默认大家都戴着面具,有很强的表演性,也就很难说真话。所以,我想试试这么一个场景——如果说真话会怎么样?就像丢失了圆滑的武器,当我们没有工具和套路,没有办法说谎时,就会制造出很多戏剧冲突。


(图/bilibili@门腔)

在我设想的职场宇宙里,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真话,表达自己内心所想,这也是大家向往的、舒服的交流环境。当我们都认同“真诚”这个价值时,它的代价成本可能会很低。我说了一句真话,哪怕说得不够得体、有错处,你也可以纠正。

很多人会把我称为“沪语博主”,因为我在视频里主要讲上海方言。“门腔”在上海话里就是一种食物——舌头,我小时候,通常只能在过年时吃到。它也有“口条”的意思,与我们做内容表达的也有关联。

在我的视频里,我最常说的一个词是“巴子”。在上海,这个词很多人都没在讲了。很多朋友会问我,它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认为,这个词的定义是流动的,它通常指一些情商比较低、比较自大的人,不顾他人感受。


(图/受访者提供)

比如,准备下班的时候,老板说“我们开个会吧”;或者,老板招人的时候,会说这个人生肖不好、星座不好——这些行为就很“巴子”。但它也不完全是贬义的,有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也会娇嗔地称之为“巴子”。每个人都是很多面的,这个词也很有意思,每个人可能都会有“巴子”时刻。

我的脱口秀专场“一门心思”最近到很多地方巡演。我发现,在日本大阪、新加坡这些地方,向上管理、考勤打卡等这些内容对于观众来说很有共鸣。在澳大利亚,当我说起考勤和实习生的相关话题时,观众的反响好像没啥水花,但说到猎头中的甲方乙方话题,观众会比较有共鸣。不同地方的人感兴趣的职场话题,总会有一些文化差异,但不少职场痛点是类似的。


(图/《我,到点下班》)

喜剧创作,要“真心换真心”

对我来说,脱口秀节目是完全陌生的领域。虽然主场在上海,但台下的观众来自天南地北,我一直用沪语创作,一开始会顾忌方言问题。最初创作脱口秀时,我曾考虑过语言文化的隔阂和局限性。但我还是不想丢掉上海的地方性。

作为一个内容创作者,上海话对我的内容是更有帮助的。创作的时候,能用上海话写梗也好,或者用上海话的表达方式也好,一定是我最舒服的那种状态。只有这样,我才能通过最真诚的感受,跟观众发生联结。


(图/受访者提供)

上海本土文化确实滋养了我的成长,也是我的创作背景。我从小就是在弄堂长大的,我家走到黄河路就两分钟。一家三口住在7平方米的亭子间里,一直到小学五年级,我们都住在那儿。

所以,我看《繁花》的时候非常有共鸣。小时候,我爸就是陶陶那样的个体户,摆摊做水产。我会闻到很多菜市场的味道,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吵架、打牌、说笑,每家都挨得很近,非常热闹。也有很多江苏、浙江、安徽、山东一带的人到这里创业打拼,各自讲着自己的方言,弄堂里就有个“小社会”。


(图/《繁花》)

上海话自然是启蒙我最深的母语。我爸经常跟我说“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有句港句(有一句讲一句)”,对我影响很大——我们不要想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同时,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一定要真诚,把自己最真实的底交出来,说真话。

我的喜剧启蒙,来自很多地方。上海本土的滑稽戏,海派喜剧,小时候看的TVB港剧,香港的喜剧电影,春晚里北方的小品相声,《我爱我家》《成长的烦恼》等情景喜剧也都是我喜欢的。


(图/受访者提供)

我的偶像是周星驰。他的每一部电影都立足于小人物,我很好奇,他怎么能把每个小人物都塑造得这么立体?我在上海远远看过星爷一次,中间隔个十米的样子,他正在给影迷签名,很多保安围着他。

当时人太多,保安有点不耐烦了,但星爷还是很认真地问那个要签名的影迷叫什么名字、名字怎么写、需要写点什么。那一幕,对我触动很深,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非常认真地对待一个签名。

很多人觉得喜剧工作者在生活当中应该是一个很开心、很闹腾的人,但我是一个I人,身边的朋友也觉得我是一个“悲伤的喜剧工作者”。但对于喜剧创作来说,我有个很好的武器——高敏感。这是我的特质,我很容易共情。我肯定不是天才,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天赋的。


(图/受访者提供)

我第一次说脱口秀,印象中非常紧张:台上的光打在我身上,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脸,上去浑浑噩噩地讲完,很像做梦。后来习惯了。我喜欢做线下表演,因为观众治愈了我,他们的笑声,会让我越来越享受舞台。

我很享受开专场时,观众的笑声一浪一浪地压过来,笑到快要把屋顶掀翻的那种感觉。演到很忘我的时候,他们甚至会笑到喘不过气来。曾经听一个朋友说:“我路过你们剧院,感觉笑到房子都在颤了。”

无论线下还是线上,观众的反馈肯定是我的动力。现在,我的自媒体账号就是我和女朋友小程两个人在运营。小程不仅参与视频脚本制作,还负责我的妆造,为我的表演把关,也负责后期的剪辑。职场系列的视频创作,从定选题到拍摄、发布,每条视频最快需要花3周时间。仅就拍摄而言,花两三天打磨脚本,推翻、重写是常态;再加上一整天的妆造、拍摄,一天的剪辑,一周就去掉了。


(图/受访者提供)

对于创作者来说,现在这个赛道越来越卷了,很难停下来。任何内容创作者都需要面向大众,如果冷场了或者数据差了,我会复盘这些内容,有时候难免会内耗。

可能很多人觉得,我在这个赛道上甚至卷造型——我和小程都喜欢时尚,我的穿着也是我表演的一部分。我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穿着短袖背心、T恤衫和拖鞋上台说脱口秀了。我们都想给观众完整的舞台呈现。

未来,我想做的东西很多:我想学写故事,计划做编剧写脚本,拍短剧,明年年初打算报班正式学表演,最近也在演一些话剧。流量和观众的喜爱,确实很难保证持久,但我相信,真诚的内容会有人喜欢,也相信真心换真心的道理。焦虑和内耗可能也会推动我,产出更多对自己和观众真诚的作品。

作者 谢无忌

编辑 谭山山

校对 遇见

运营 嘻嘻排

排版 冼晓玲

题图 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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